七重外壳(第12/13页)
“你八岁那年,在洄水潭差点丢了命……”
“这事我知道,讲别的,讲我不知道的!”
妈妈想了半天,嘴角透出笑意:“行,就讲一个你不知道的,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初中一年级时,有一天你在梦中喊李苏李苏!我知道李苏是你的同班同学,模样儿很标致,对不?”
甘又明如遭雷殛,他一下子想起来了。李苏是个性情爽朗的姑娘,常笑出一口白牙。那时他对李苏的友情中一定掺杂着特别的成分,但他把这种感情紧紧关闭在12岁小男子汉的心灵中,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过。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梦中喊过李苏的名字,也不知道大大咧咧的妈妈竟然能把这件事记上十几年。
李苏没有上大学,她在初二就患血癌去世了。同学们到医院去和她告别时,她的神志还清醒,那双深陷的大眼睛里透着深深的绝望。甘又明一直躲在同学们后边,隐藏着自己又红又肿的眼睛,也从此埋葬了那些称不上初恋的情感。
妈妈看见儿子表情痛楚,两滴泪珠慢慢溢出来。她想一定是自己的话勾起儿子的伤心,忙陪笑道:“明娃,你咋啦?都怪妈,不该提那个可怜的姑娘。”
甘又明伏到妈妈怀里,哽声道:“妈,现在我才相信你真的是我妈。”
妈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担心:“你发魔怔了?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
甘又明没有辩解,他回头对琼说:“琼,现在我可以确认了,我已经跳出虚拟环境。”
琼笑着掏出一张支票:“祝贺你,你终于用思维的惯性证实了这一点。吴先生说,如果你能确认,让我把一万元奖金交给你。”
从这一刻起,两人都如释重负。妈妈开始做午饭,她在厨房里大声问:“明娃,你能在家住几天?”
甘又明问琼:“我娘问咱们能住几天,看你的意见吧。你是否愿意多住几天,领略一下异国情调。”
“当然乐意。我还在认真考虑,是否把根扎在这儿呢。”
甘又明当然听出她的话意。自打摆脱“外壳”的禁锢,他觉得心情异常轻松,几天来对琼的好感也复活了。他笑着把琼拥入怀中。妈妈端着菜盘进屋,瞅见那个美国丫头偎在儿子怀里,翘着嘴唇等着那一吻,她偷偷笑笑,赶紧退回去。
甘又明把手指插在琼金黄色的长发里,扳过她的脑袋,在她嘴唇上用力印上一吻。琼低声说:“你把我的头发揪疼了。”
在这一刹那,她觉得甘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他不易觉察然而又是坚决地把怀中的姑娘慢慢推出去,他的身体明显地又套上一层冰冷的外壳。琼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甘又明勉强地说:“没什么。”停一会儿,他把目光转向别处,低声用英语问:“琼,请告诉我,你吸毒吗?”
琼看看他的侧影,平静地说:“我不想瞒你,几年前我曾服用过大麻,现在已经戒了。这在美国青年中是很普遍的。不过我从来没有静脉注射过快克。呶,你看我的肘弯。”
她白皙的肘弯处的确没有什么针孔。甘又明仅冷漠地扫了一眼,又问:“斯托恩·吴……真的是一个同性恋者?当然,我所见到的只是虚拟世界里的情节。请你如实告诉我。”
琼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是瞒你,我真的不知道。在B基地,除了工作上的交往,我和他没什么接触。同性恋在美国是普遍的社会现象,有公开的同性恋组织和定期的公开集会,某些州法律已经承认同性恋为合法。但华人中尤其是高层次的华人中,有此癖好的极少。吴先生大概不会吧。”
甘又明阴郁地沉默了很久,突兀地问:“你的头发不是假发?在进入虚拟世界之前,在套上那件‘SHELL’之前,我看见你剃光了头发。”
琼迟疑着回答:“这是一个复杂的技术问题……”甘又明烦躁地摆摆手,不想听她说下去,不想听一个“逼真”的解释。他清楚地记得,光脑壳的琼是他在进入虚拟环境之前看到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真实的。那么,他就不该在这会儿的真实世界里看到一个满头金发的姑娘。他苦涩地自语:
“我已经剥掉了六层SHELL,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七层?也许我得剁掉一个手指头才能证实。”
琼吃惊地喊:“你千万不要胡来!我告诉你,你真的已跳出虚拟世界,真的!”
甘又明冷淡地说:“对,按照电脑的逻辑规则,一个堕入情网的女向导是会这样说的。”
琼唯有苦笑。她知道两人之间刚刚萌生的爱情之芽已经夭折了。午饭后她很客气地同伯母告别。甘又明的妈妈极力挽留很久,但姑娘的去意很坚决。儿子冷着脸,丝毫不作挽留,似乎是一个局外人。她十分纳闷,不知道这一对年轻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翻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