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第9/14页)

吉明到其他几间屋子里串了一下门,与同事们寒暄几句,他在MSD公司总共干了八年,五年是在南亚,三年是在中国。但他一直在各地跑单帮,在这儿并没有他的办公桌,与总部的职员们大多是工作上的泛泛之交。只有从韩国来的朴女士同他多交谈了一会儿,告诉他,他的妻子打电话到这儿问过他的去向。

回到下榻的天伦饭店,他首先给常力鸿挂了电话,常力鸿说他刚从田里回来,在那片死麦区之外把麦子拔光,建立了一圈宽100米的隔离环带。他说原先曾考虑把这个情况先压几天,等MSD公司的回音,但最终还是向上级反映了,因为这个责任太重!北京的专家们马上就到。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疲惫,带着焦灼,透着隐隐的恐惧。吉明真的不理解他何以如此──他所说的那种危险毕竟是很渺茫的,死麦与自杀基因有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嘛。吉明安慰了他,许诺一定会加紧催促那个“二鬼子”。

随后他挂通旧金山新家的电话,妻子说话的声音带着睡意,看来正在睡午觉。移民到美国后,妻子没有改掉这个习惯。这也难怪,她的英语不行,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整天在家里闲得发慌。妻子说,她已经找到两个会说中国话的华人街邻,太闷了就开车去聊一会儿。“我在努力学英语,小凯──我一直叫不惯儿子的英文名字──一直在教我。不过我太笨,学得太慢了。”停了一会儿,她忽然冒出一句,“有时我琢磨,我巴巴地跑到美国来蹲软监,到底是图个啥哟?”

吉明只好好言好语地安慰一番,说再过两个月就会习惯的:“这样吧,我准备提前回美国休年假,三天就会到家的。好吗?不要胡思乱想。吻你。”

常力鸿每晚一个电话催促。吉明虽然心急如焚,也不敢过分催促黄先生。他问过两次,黄先生都说:“马上马上。”到第三天,黄先生才把电话打到天伦饭店,说:“已经向本部反映过了,公司认为不存在你说的那种可能,不必派人来实地考察。”

吉明大失所望。他心里怀疑这家伙是否真的向公司反映过,或者是否反映得太轻描淡写。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作为下级,再苦苦追逼下去就逾礼了。但想起常力鸿那副苦核桃般的表情,实在不忍心拿这番话去搪塞他。他只好硬起头皮,小心翼翼地说:

“黄先生,正好我该回美国度年假。是否由我去向总部当面反映一次。我知道这是多余的小心,但……”

黄先生很客气地说:“请便。当然,多出的路费由你自己负担。”“啪”地挂了电话。吉明对着听筒愣了半晌,才破口大骂:

“你个‘二鬼子’,狗仗人势的东西!”

发泄一番,吉明心里才多少畅快了一些。第二天,他向常力鸿最后通报了情况,然后坐上回美国的班机。到美国后,他没有先回旧金山,而是直奔MSD公司所在地Z市。不过,由于心绪不宁,他竟然忘了今天恰好是星期天。他只好先找一个中国人开的小旅店住下。这家旅店实际是一套民居,老板娘把多余的二楼房屋出租,屋内还有厨房和全套的厨具。住宿费很便宜,每天25美元,还包括早晚两顿的免费饭菜──当然,都是大米粥、四川榨菜之类极简单的中国饭菜。老板娘是中国内地来的,办了这家号称“西方招待所”的小旅店,专门招揽刚到美国、经济比较窘迫的中国人。这两年,吉明的钱包已经略为鼓胀了一点儿,不过他仍然不改往日的节俭习惯。

饭后无事,吉明便出去闲逛,这儿教堂林立,常常隔一个街区就露出一个教堂的尖顶。才到美国时吉明曾为此惊奇过,他想,被这么多教堂所净化了的美国先人,怎么可能建立起历史上最丑恶的黑奴时代?话说回来,也可能正是由于教堂的净化,美国人才终于和这些罪恶告别?

他忽然止住脚步。他听到教堂里正在高唱《哈利路亚》。这是圣诞颂歌《弥赛亚》的第二部分《受难与得胜》的结尾曲,是全曲的高潮。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气势磅礴的乐声灌进他的心灵……

他的回忆又回到起点。上帝向他走来,苦核桃似的中国老农的脸庞,上面刻着真诚的惊愕和痛楚……

第二天,莱斯·马丁再次来到MSD公司的办公大楼。大楼门口被炸坏的门廊已经修复,崩飞的大理石用生物胶仔细地粘好,精心填补打磨,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不过马丁还是站在门口凭吊了一番。就在昨天,一辆汽车还在这儿凶猛地燃烧呢。

秘书是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她礼貌地说:“戴斯先生正在恭候,但他这些天很忙,谈话请不要超过10分钟时间。”马丁笑着说:“请放心,10分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