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四章(第6/7页)

他递给我一张出生证明。我用手指抚摸着凸纹,摸起来很光滑,像官方文件。

我抬头,发现他又抽出一张纸放到桌子上。

标题是“1958—1963年体育赛事大全”。“别弄丢了,这可是你全部的身家了,要是落到坏人手中,你可得费一番口舌了。要是上面的事情被逐一证实,那就更麻烦。”

我准备把所有东西装进锡罐,他摇摇头。“我帮你准备了一个巴克斯顿勋爵公文包,放在壁橱里,公文包四周已经非常仔细地磨损过。”

“我不需要——我有背包,在我车后备箱里。”

他一下子乐了。“你要去的地方,除了童子军没人背背包。童子军也只在远足或集会的时候才会背。伙计,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过,只要小心点,别心存侥幸,就不会出岔子。”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要去做这件事了,而且马上就要动身了,几乎毫无准备。我感觉就像一个要去游览十七世纪伦敦码头的游客,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我的工作是什么呢?”我无奈地问道。

他扬起眉毛——曾经浓密的眉毛现在跟头发一样稀疏、苍白。“你的工作是去拯救邓宁一家。

我们不是一直在谈论这事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如果别人问我靠什么谋生我怎么回答?”

“你的有钱叔叔死了,还记得吗?告诉他们,凭空得来的那笔遗产,足以支撑你的写书生涯。

每个英语老师心底不都隐藏着一位失意的作家吗?难道我弄错了?”

事实上,他没说错。

他坐在那儿,看着我——精神萎靡,瘦骨嶙峋,但满怀关切。可能还有怜悯。最后他声音轻柔地说:“任务很艰巨,对吧?”

“是的,”我说。“阿尔……哎……我只是个小人物。”

“可以说,奥斯瓦尔德也一样。一个放冷枪的小人物。根据哈里·邓宁的作文,他爸爸也只是个拿着锤子的可恶醉鬼。”

“他连那都算不上。他在肖申克监狱死于胃中毒。哈里说可能是由于劣质勾兑酒。那是——”

“我知道那种酒。我驻扎在菲律宾的时候见过很多。甚至还喝过一些。但是,你去的时候他还没死。奥斯瓦尔德也没死。”

“阿尔……我知道你病得很重,很痛苦。但是,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餐馆?我……”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了他常用的称呼,“伙计,我不想一个人去餐馆。我害怕。”

“没问题。”他一只手撑住腋下站起身,表情痛苦,嘴唇紧咬。“你拿公文包,我去换衣服。”

8

八点差一刻,阿尔打开富客汉堡所在的银色拖车。柜台后的铬合金器皿发出的微光看起来阴森吓人。凳子似乎在低语,没有人会再坐我们了。旧式大糖罐似乎低声应答,没有人会再倒糖了——聚会结束啦

“给里昂·比恩让位,”我说。

“对,”阿尔说。“该死的发展。”

他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却没有停下来休息。他领我走到柜台后面储藏室门口。我跟着他,把公文包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公文包里面装着我的新生活。公文包是老式的,带搭钩。要是我把它带到里斯本高中课堂上,大多数学生肯定会嘲笑我。另外一些学生——那些有着敏锐时尚感的学生——可能会为公文包的怀旧风格鼓掌。

阿尔打开门,混合着蔬菜、调料和咖啡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越过我的肩膀,伸手打开灯。我盯着铺着深灰色漆布的地板,仿佛看着满是饥饿鲨鱼的水池,阿尔拍拍我的肩膀,我就要跳下去了。

“抱歉,”他说,“你得带上这个。”他拿出一枚五角硬币。“黄卡人,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实际上,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心跳极快,我似乎能感觉到眼球在眼眶里脉动,舌头像块破地毯。他递给我硬币时,我差点没接住。

他最后打量我一番。“目前穿牛仔裤还行,但继续北上之前,得在美茵北大街上的梅森男装店买几条裤子。日常穿彭德顿或者卡其布都可以,正式场合穿班纶丝。”

“班纶丝?”

“你只管开口要,他们都知道。你还得买几件衬衫。然后是西装。几条领带,一个领带夹。

买顶帽子。不是棒球帽,那种好的遮阳草帽。”

他眼角有泪水滑落。他的眼泪比他的那些话更令我恐惧。

“阿尔,你怎么了?”

“我只是害怕,跟你一样。没必要生出这些离愁别绪。你要是能回来的话,不管你在1958年呆多久,这里都是两分钟。正好够我准备好煮咖啡。

要是顺利的话,我们好好喝一杯,听你聊你在那边的经历。”

要是顺利的话,多么沉重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