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个字母(第2/20页)
棚子里四面贴墙摆着长长的架子,架子上放满了一排排小药瓶——塞得紧紧的绿色玻璃瓶——以及各式各样的岩石和矿物标本。遍布污渍和灼痕的台子占据了狭窄空间的最中央,台子上是莱诺尔最新的实验器材:一个固定在支架上的葫芦形蒸馏瓶,底部泡在装满水的盆里,盆子放在三脚架上,底下有一盏点燃的油灯。盆里还插着水银温度计。
“看。”莱诺尔说。
罗伯特凑过去查看蒸馏瓶里的东西。刚开始似乎只是泡沫而已,就像从啤酒杯边缘淌下来的一团酒沫。更仔细地端详之后,他意识到他以为是水泡的东西其实是闪着微光的格栅上的一个个网格。泡沫里是一个个雏型人:精子里的微小胚胎。分开看,它们的躯体是透明的,但合起来,鳞茎状的头部和细绳般的四肢就构成了密集的白色泡沫。
“你朝罐子打手枪,然后给精子保暖?”他问,莱诺尔推了他一把。罗伯特笑着举起双手讲和。“老天,说真的,奇迹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莱诺尔平静下来,答道:“说到底就是个平衡问题。你要保证最适合的温度,没错,但如果想让它们成长,就还得保证合适的营养物比例。混合物太稀薄,它们就会饿死。太浓稠,它们又会过度活跃,开始互相争斗。”
“不是说笑吧?”
“是真的,不信就自己查资料好了。精子之间的争斗会导致畸形。如果进入卵子的是受损的胚胎,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畸形儿。”
“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怀胎的母亲受惊了呢。”罗伯特勉强能辨认出一个个胚胎里蠕动着的微小人形。他意识到泡沫之所以在缓缓搅动,正是因为这种集体运动。
“那只是针对某几种残疾类型而已,例如多毛和胎记。而那些缺胳膊少腿或四肢畸形的,是因为在还是精子的时候参与了争斗。所以你提供的营养物不能太浓,特别是在它们无处可去的情况下;精子会陷入狂暴。那样它们很快就会死个精光。”
“你能让它们存活多久?”
“恐怕没多久,”莱诺尔说,“如果无法接触卵子,就很难让它们保持存活。有篇文章说法国有个精子长到了拳头大小,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器材。我只想看看我能不能做到罢了。”
罗伯特盯着泡沫,想起了特里维廉大师灌输给大家的预成律条:一切活物都是在很久以前同时被创造的,今日出生的仅仅是以往的细微之物放大后的结果。尽管看起来是新近刚创造的,但雏型人早就存在了无数年岁;在整个人类历史之中,它们一直栖息在一代代先祖体内,等待机会诞生出世。
事实上,等待诞生的不止是它们;他本人在出生前肯定也等待过。如果做试验的是罗伯特的父亲,罗伯特看见的小小人形就将是他未能出生的兄弟姐妹。他知道它们在接触卵子前并没有知觉,但还是禁不住琢磨,它们若是有知觉的话会有什么念头。他想象着自己躯体的知觉,每一根骨头和每一个器官都柔软透明如明胶,和无数一模一样的兄弟姐妹粘在一起。那会是什么样呢?隔着透明的眼睑张望,意识到远处的大山其实是个人,认出那是它的兄弟?如果它知道只要能钻进卵子,就可以变得和那尊巨像一样庞大,一样坚固,那会怎样呢?难怪它们要争斗不休。
罗伯特·斯特拉顿在剑桥三一学院时还在学习命名法。他研究几个世纪前写成的卡巴拉文本,那时候命名师叫ba’alei shem,自动机叫golem,奠定了命名科学基础的文本有:《创造之书》、沃尔姆斯的以利亚撒的《将来世界的生命》。接着他开始钻研将字母排列技法置于更广泛的哲学和数学语境之中的炼金术专著:尤依的《大术》、阿格里帕的《秘教哲学》和迪伊的《象形文字的单子》。
他学到每个名字都是几个称号的组合,每个称号都阐明一种特性或能力。将描述所需特性的全部词语进行汇编得到称号,包括现存和已灭绝的各种语言中的同源词和原型词。通过有选择地代换其中的字母并改变顺序,你能从这些字词中提取出共同的基本要素,那就是这种特性的称号。在有些情况下,称号可用作三角测量的基准,帮助人们推导任何语言都没有描述过的特性的称号。整个过程不但依赖规则,也需要直觉;选择最适合的字母排列这种技能是无法传授的。
他还研究了当代的名字组合和分解技法,组合是将一组洗练但有唤起能力的称号打碎混合成由看似随机的字母序列构成的名字,分解是将名字拆分成组成名字的一个个称号。不是每一种组合方法都有与之匹配的分解手段,一个强有力的名字在因子化后得到的一组称号有可能异于当初用来生成这个名字的那一组称号。有些名字抗拒因子化,命名师还在研究各种新技法,以揭穿其中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