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塔(第10/12页)

他们凿开了一座水窖。

他得赶紧往下逃,逃到位置最高的那道滑动挡水石下面——抢在它封死退路之前。两条腿恨不得连蹦带跳地往下跨,但他知道,真要那么做,他不可能稳住脚步;怒涛会把他冲倒,他很可能会被激流活活拍死。他鼓起勇气,能走多快走多快,但一次只下一级台阶。

他滑倒了几次,每次都一下子滑下十几级台阶。石阶擦伤了他的后背,可他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一路上他都以为隧道马上就要坍塌,把他砸死在下面;或者整个拱顶会忽地敞开,让他脚下除了天空之外别无一物,让他和来自天堂的暴雨一块儿坠落地面。耶和华的惩罚来了,第二次大洪水来了。

他离滑动挡水石还有多远?隧道好像永无尽头,水流却越来越急。疾步变成小跑,他在梯级上跑了起来。

突然间,他脚下一绊,摔进一个浅水洼,搅得水花四溅。这是梯级的尽头,他栽进了挡水石所在的房间。这里的积水已经高过他的双膝。

他站起来,看见两个矿工同伴达姆奇亚和渥尼,两人正呆呆地望着他。他们站在挡水石前,挡水石已经堵死了出口。

“不!”他大吼一声。

“他们放下了挡水石!”达姆奇亚狂叫道,“他们没有等我们!”

“上面还有人下来吗?”渥尼绝望地喊道,“我们一道,说不定能搬开石头。”

“上面没有人了。”希拉鲁姆回答道,“他们能从下面把挡水石推开吗?”

“他们听不见我们。”渥尼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那块花岗石,在水流的咆哮声中,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希拉鲁姆四下打量这个小房间,这才发现有个埃及人脸朝下泡在水里。

“从台阶上摔下来,摔死了。”达姆奇亚喊道。

“咱们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渥尼仰头望着上方,“耶和华,饶恕我们吧。”

站在水面不断攀升的积水中,三人拼命祈祷,但希拉鲁姆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他的大限到了。耶和华没有让人们修建这座塔,也没有让他们凿穿拱顶。作出这些决定的是人,也只有人。而人们将在自己的这一奋斗过程中死去,正如他们在地面上的种种奋斗过程中死去一样。尽管态度无比虔诚,他们仍将面对自己的行为带来的所有后果。

水升到了他们的胸口。“向上,咱们往上去。”希拉鲁姆喊道。

他们顶着洪流,竭尽全力攀登隧道。在他们身后,水面不断上升,咬着他们的脚跟不放。为隧道照明的火把早已熄灭,他们在一片黑暗中向上攀爬,同时低声祷告,尽管祷告声连他们自己都听不见。上方隧道的踏脚木框被冲了下来,卡在下面的隧道里。他们爬过这些木框,一直爬到木框原来所在的光滑的石坡上。他们在那里停下,等着上升的水面将他们托向更高处。

祷词已经念完,他们默默地等待着。希拉鲁姆想象着自己正站在耶和华黑漆漆的食道里,而那位全能的神祇正大口地畅饮天堂之水,准备一口吞掉他们这些罪人。

水涌上来了,带着他们涌向上方,直到希拉鲁姆抬起双手便能摸到拱顶。大水从中泻下的那道巨大裂缝就在他旁边。水面上升,只有一小块地方还残留着一点空气。希拉鲁姆喊道:“水满到顶的时候,我们就游向天堂。”

他不知道另外两人听见没有。水面升至拱顶,他吸进他的最后一口空气,向上游进那道裂缝。他将死于天堂近旁,比之前的任何人离天堂更近。

裂缝向上延伸,不知有多少肘尺。希拉鲁姆一游进去,刚才攀着的拱顶的岩石便从他指尖消失了,奋力摆动的肢体丧失了一切可以依靠之处。有一阵子,他感觉到一股水流带动着他,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似乎不是这样。四周一片漆黑,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最初接近拱顶时所产生的那种眩晕——辨不清方向,连上下都无法区分。他又踢又蹬,却连自己究竟是否在移动都不知道。

无依无靠。也许他正漂浮在静止的水中,也许他正被水流裹挟冲刷。除了让身体麻木的刺骨冰冷,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看不见一丝光,难道这个水窖根本没有所谓的水面,他永远不可能浮起来了吗?

就在这时,他撞到石头上,他的双手摸到了某种东西表面的一道裂缝。他正被冲回原点吗?水流推动着他,而他完全没有力气对抗。他被水流拉进隧道,在隧道壁上撞来撞去。好深的隧道,好像最深最深的矿井。他的肺憋得快炸开了,但隧道仍旧长得没有尽头。终于,他再也屏不住呼吸了,不由自主地张嘴吸气。他在溺亡,黑暗包围了他,伸进他的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