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故事(第16/23页)

如果思维时使用的是一种没有发音表达形式的语言,那会怎么样?我对这种情况一直很好奇。我有一个朋友,父母都是聋子。从小到大他一直使用手语。他告诉我,他思考问题时心里用的语言常常是手语。我非常感兴趣,思维竟然能够这样构成。此人思考时内心没有声音,脑子里只有一双手比来画去。

在学习七肢桶语言B的过程中,我也有了类似体验,其怪异程度比我那位朋友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构成我的思维的是一团团图像式符号。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思维竟然不是通过内心的声音表达!而只是凭着心灵的眼睛看到一团团七语,像窗户玻璃上的雾气一样渐渐展开!那一瞬间真是让人心醉神迷。

我的书写越来越流畅,七语书写之前在脑子里便已经完全成形,即使是比较复杂的观念也能一下子形成文字形式。但这并不代表我的思维速度比从前更快,只说明我的思维与极度对称的七文保持一致。七文好像并不仅仅是一种文字,它们几乎类似于佛教中帮助禅定的象征宇宙的几何图案。我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某种冥想状态。在我的冥思中,前因与后果不再是各自独立的两个个体,而是交织在一起,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二者不可分割。观念与观念之间并不存在天生的、必然的排列顺序,没有所谓“思维之链”,循着一条固定的路线前进。在我的思维过程中,所有组成部分的重要性都是一样的,没有哪一个念头具有优先权。如果有优先权这个说法,那么,所有组成部分都具有相同的优先权。

国务院派来一个名叫霍斯纳的代表,他的任务就是根据我们与七肢桶的交流,教训我们这些美利坚合众国的科学家。我们坐在视频会议室里听他滔滔不绝。我们的麦克风是关上的,于是盖雷和我可以交换意见而不打扰霍斯纳大人。有时我们也听听,可我担心盖雷白眼翻得太多,这对他的视力可不是好事。

“它们从遥远的星际来到地球,一定肩负着某种使命。”那位外交官说。从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带着一丝金属腔,“谢天谢地,它们的目的似乎不是征服地球。但如果不是为这个目的,其目的是什么?它们是采矿的?人类学家?传教士?无论其动机如何,它们肯定想得到什么。或许是想得到我们太阳系的采矿权,或许是想要有关我们人类的信息,或许是想在人类中间传教布道。肯定有什么是它们想要的,这一点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的观点是这样:它们的目的或许不在于贸易,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和它们搞贸易。我们需要了解它们的目的何在,我们手里有什么东西是它们想要的,就这么简单。一旦掌握这个信息,我们就可以和它们开始谈判。”

“我要向诸位强调一点:我们与七肢桶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是对抗性的,不一定它们的收获就是我们的损失,反之亦然。如果我们处理得当,双方都能够成为赢家。”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场非零和游戏?”盖雷装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噢,我的天哪。”

“非零和游戏。”

“什么?”你会从卧室方向转过身来。

“指双方都是赢家。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叫非零和游戏。”

“就是这个词!”你会叫起来,在笔记本上记下,“谢谢妈妈。”

“这些我原本知道。”我会说,“毕竟跟你父亲一块儿过了这么多年。只是有些事磨掉了,没想起来。”

“我就知道你知道这个词。”你会这么说,突然给了我一个短短的拥抱。你的头发上有一股好闻的苹果味儿,“你是最棒的妈咪。”

“露易丝?”

“嗯?对不起,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你觉得霍斯纳先生大驾光临,有什么意图?”

“我宁愿不去想它。”

“你这一手我早就试过:甭理会政府,没准儿过一段时间它就会自己灰溜溜走掉。可它不会。”

好像是为了证明盖雷的断语,霍斯纳继续喋喋不休:“你们当前的任务就是好好回想自己了解到什么,看能不能发现任何有助于我们的线索。七肢桶暗示过它们来此的意图吗?或者提过它们看中什么东西没有?”

“哎哟喂,我们怎么早没想到注意这些方面。”我说,“马上就办,长官。”

“悲哀的是,咱们还真的不能不做。”盖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