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10页)
“像我的一样蓝,他说,像我妻子的一样蓝。”萨米坐在马丁坐过的依然温热的椅子上,继续咯咯笑着,笑出了汗,最后睡着了。
阿莫斯是马丁的儿子,他坐在公共休息室的高脚凳上,正在办公——也就是花一两个小时浏览父亲的账本,心里却在盼着能出去玩。冬天坐在这儿是另一种体验,火苗升腾着,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间屋里,唱歌跳舞,温暖又热闹。现在已经是暖季的末尾,离冷雨降临没几天了,往后就是冬天,会下很厚的雪,融冰之前他都不能去游泳了。他有点手痒,渴望着扯掉衣服跳进西河。但他忍住了,继续翻着账本。
这时,“当啷”一声,他不由得分了神。他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堵在门口,挡住了外面的阳光。是修补匠约翰,在南边塔楼过冬的租客,不和任何人说话,但人人都认识的那个人。阿莫斯很害怕,沃辛镇每个人都怕他。阿莫斯比以往更怕一些,因为这是他头一回独自面对修补匠,没有父亲的手搭在肩上给他安全感。
约翰走向柜台后的大眼睛男孩。阿莫斯只是盯着他看。约翰望向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不是一般的蓝,不同于所有金发的森林居民。这是一种深蓝,纯粹而深不可测的蓝,周围是清澈明净的眼白。这样的眼睛一眨不眨,不会表现出快乐,也不会表现出友好,但能够洞察一切。约翰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略感忧伤,因为知道这个男孩,他的表亲,阿莫斯,也有一双能看见真相的眼睛。阿莫斯有天赋,和约翰的或许不一样,但他有某种天赋。约翰摇摇头,伸出手道:“钥匙。”
阿莫斯惶恐地摸出钥匙递给他,约翰说,“把我的东西从柜子里拿过来。”然后就朝南塔楼走去。阿莫斯慢慢地从凳子上摸下来,来到柜子前,里面放着修补匠的包裹。存放一夏之后,包裹上布满了灰尘,但东西不重,阿莫斯轻松地将它带到修补匠的房间里。
他朝上走了很高很高,穿过两层住满了租客的楼和一层没住满的楼,再往上是旋转阶梯,然后有一架短梯连着天花板上的洞。他来到了修补匠的房间。
南边的塔楼是整座城镇最高的地方。窗户上没安玻璃,当它们打开时,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你从各个角度都能看到森林。阿莫斯从没在窗户打开时来过这个地方——他只偷偷来这儿玩过几次,其中一次被发现还挨了揍。他向西望去,看到水之山高耸在森林的尽头,明净清澈,山巅覆盖着积雪。他看到西河闪耀着光芒,一路向北向西;他看到北边视野尽头天堂山的粉色轮廓。从塔楼上,阿莫斯能望见所有听说过的世界,除了天堂之城。那里住着天堂国王,不属于这片大陆。
“从这儿你能看到整片大陆。”阿莫斯吓了一跳,离开窗边。他看到修补匠坐在远端角落的高脚凳上。修补匠继续说,“在这儿你可以假装没被城镇环绕。”跟着笑了,但阿莫斯依然害怕。他,正与修补匠独处高塔上,这个叫约翰的人是个神奇人物。他很害怕,不敢离开,也不想待着。于是他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修补匠工作。
约翰看上去已经忘了男孩的存在。他用火加热自己的熔炉,几分钟后,里面的锡片就软化了,他用木夹子把它放到铁锅的洞口上。他动作迅速,趁金属还没冷却,用木槌敲击着它,直到锡片与锅底完美接合。跟着,他加热了另一块锡片,把它贴在另一处。工作完成后,他把他的作品举起来,让男孩瞧。除了那片新补的锡片比其他部分更亮一些外,锅上没有任何曾经裂缝或漏洞的痕迹。阿莫斯依然一声不吭。约翰把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继续擦拭锅底,使它的表面更平滑。最后,那口锅闪闪发亮,和新的一样。
忽然,修补匠起身,向男孩一步步走来。阿莫斯避开了,靠着远处一扇窗,但约翰只是拿起了阿莫斯带来的包裹。他从里面拿出衣服,挂在窗口的钩子上,又拿出几个瓶子、工具和一把刷子,放在床头柜上。阿莫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最后,修补匠做完了一切,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头靠在了枕头上。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睡着了,阿莫斯想,然后我就可以走了。但修补匠没有闭眼,他的年轻囚徒不禁怀疑,莫非这魔法师从不睡觉。他没睡,所以阿莫斯哪儿也去不成了。
跟着,一只鸟飞到窗前,它有鲜红色的毛羽。它像一道红光般绕着屋子飞了三圈,最后落在修补匠的胸口。
“你认识这种鸟吗?”修补匠在心里问道。阿莫斯一言不发。“红鸟,甜美的歌者。”像是为证明这一点,鸟儿扑扇着翅膀飞上窗台,啁啾地唱起来,小脑袋戏剧性地跟着摇晃,阿莫斯也禁不住笑了。接着,约翰与鸟儿唱和,约翰唱一句,鸟儿唱一句,他们唱得很快,越来越快,当他们的歌声停止时,阿莫斯大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