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消融(第10/12页)

最后一任灯塔管理员被困在爬行者内部,他瞪视着我,似乎不仅仅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而且还隔着漫长的岁月。因为他虽然比以前瘦——眼睛深深陷入眼眶,下巴的线条更为显著——但与三十年前的照片相比,他丝毫也不曾变老。如今,他处在一个我们谁都无法理解的境地。

他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吗,还是他早就已经发疯?他当真能看见我吗?

我不知道在我回头看他之前,他已观察了我多久;也不知道在我见到他之前,他是否真的存在。我们的对视只有极为短暂的片刻,不能说有任何交流,但对我来说,他是真实的。要多久才算够呢?我什么都帮不了他,而且除了自身的生存,我也无暇顾及其他。

也许还有比溺水更可怕的事。我无法知晓他在过去三十年中失去了什么,或得到了什么,但我丝毫也不羡慕他的经历。

来X区域之前,我从不做梦,至少从不记得自己的梦境。我丈夫觉得很奇怪,有一次他对我说,这大概意味着我活在一个连续的梦境里,从不醒来。我也不知他是否在开玩笑,毕竟他自己曾被一个噩梦折磨了许多年,受到其深刻的影响,直到他发现那原来是个假象,彻底将其驱散。发生在屋宅地窖里的恐怖罪行。

但我已辛苦工作一天,对这话较起真来。尤其那是在他去勘探前的最后一个星期。

“我们可以说全都活在连续的梦里,”我对他说,“我们会醒来,是因为某些事件,甚至某些微小的波动,侵扰到假想的现实边缘。”

“那我是微小的波动,侵扰到你的现实边缘吗,幽灵鸟?”他问道,这一回,我察觉到他绝望的情绪。

“哦,又到逗引幽灵鸟的时间了?”我一边说,一边扬起一条眉毛。我并没那么轻松。我的胃很难受,但在他眼里显得正常似乎很重要。等他回来之后,当我看到什么是正常,我倒是希望当时表现得更反常一点,大喊大叫,怎么样都好,只是别那么平淡乏味。

“也许我是你现实中的一块碎片,”他说,“也许除了遵从你的吩咐之外,我并不存在。”

“那你可太失败了。”说着,我走进厨房倒了杯水。他已在喝第二杯葡萄酒。

“也许是太成功了,因为你希望我失败。”他说道,但脸上带着微笑。

接着,他来到我身后,将我抱住。他有着粗壮的手臂和宽阔的胸膛。他的手绝对是典型男人的手,就像穴居的野人,强壮到不可思议,出海航行时十分管用。他浑身散发着邦迪的消毒橡胶味儿,仿佛是独特的古龙水。他就是一块大邦迪,直接贴在创口上。

“幽灵鸟,我不在时,你会去哪儿?”他问道。

我没有答案。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也许哪儿都不在。

然后他又说:“幽灵鸟?”

“嗯。”我应道,无奈地接受了这一昵称。

“幽灵鸟,我现在很担心,”他说,“我很担心,我有一件自私的事要请求你。一件我无权要求的事。”

“你就说吧。”我依然很生气,但近日来,我已接受了损失,并将其淡化,因此不至于阻碍对他的感情。另外,由于一次次被剥夺野外考察任务,我非常恼火,我羡慕他的机会。然而我也对那片空地沾沾自喜,因为它只属于我一人。

“假如我回不来,你会来找我吗?如果有机会的话?”

“你会回来的。”我对他说。坐在这里,像一具傀儡,我所熟知的一切都被抽空。

尽管不太合理,但我多么希望当时有回答他,哪怕是拒绝。而现在,我又多么希望——虽然这一直是不可能的——到最后,我真的是为了他而去X区域。

游泳池,岩石海湾,空地,地下塔,灯塔。这些东西既真实,又虚幻,既存在,又不存在。我每次想到它们都会产生新的念头,而每次的记忆细节又有细微差别,有时它们处于伪装与掩饰之下,有时则较为真实。

终于抵达地表之后,我仰卧在塔的上方,筋疲力竭,动弹不得,眼睑感受到清晨阳光的暖意,面对这简单而意外的愉悦,我露出微笑。但即便是此刻,我的想象力仍在不断运作,灯塔管理员占据了我的思维。我一次次将那照片从口袋里抽出,凝视着他的脸,仿佛他拥有我尚且无法掌握的答案。

我想要——需要——确认,真的看到了他,而不是看到爬行者制造的幻影。只要是有助于加深这一信念的证据,我都牢牢抓住不放。最具说服力的并非照片——而是人类学家从爬行者体表采集到的样本,它已被证实是人类大脑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