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塔拉瓦环礁(第38/45页)
医生摘下眼镜,在白大褂上擦擦蒙上的汗水,向地上排列着的担架指了指:“他们也都是重伤号,排队吧。”
“我们连长休伊·莱顿上尉不马上动手术就完蛋了。大夫,开开恩吧。”
“军长也得排队,这是规矩,你别在这里啰嗦,出去,我还要干活呢。”他满眼血丝,身上一股浓烈的来苏水味。看来,他似乎已经忙了一个通宵,由于紧张引起的失控,脾气很粗暴。
“休伊上尉会死的!”
“死人也得排队。快出去,你这混蛋,我要找你们头儿去论理。”
奥里森再也不说什么了。他退后几步,来到休伊的担架旁,从失去知觉的上尉身上抽出手枪,然后闯到离医生三步远的地方,扳开那支0.45口径手枪的击铁,对医生说:“先生,我给你三秒钟,我不管受什么处分,你要不先救俺们连长,我今天就把你打死在你站的地方。”
医生转过身,吃惊地瞪眼看着这个陆战队老兵的一脸怒相,又盯着手枪的枪口,他犹豫了一会儿,骂了一句:“你这浑小子,快把你们连长抬上手术台吧,我用我最后一块美元打赌,我非让你因为今天的行动受到惩罚不可。记住我的名字:少校军医弗里德曼。”
等休伊被抬上手术台以后,奥里森对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弗里德曼先生,多谢您了,回头我自己上军法处去,您可要多多照顾俺们连长。”
14
雾在山野间扩散,越来越浓,把山谷填满。膨胀中的山峰,冒出火山的烟云。一大片火红的秋叶在雾中闪烁。远山,雾渐渐淡化,现出葱笼的森林。可以想象:阳光漫过树梢,给林间带来暖色。杏黄、金黄的败叶,悠悠落在腐叶层积的林间空地上。树桩上有苔藓,树枝间有小鸟和松鸡。黑褐色的火山锥上,一只鹰盘旋着。它似乎在打量连接云底的硫磺气和火山灰组成的烟团……
美丽的日本奥羽山岳风光变成了一幅油画。画嵌在混凝土墙的凹处,混凝土指挥部里有一盏气灯,灯光把画照得变了调子。
画的主人斜躺在藤椅上。他双手扶着战刀,眼眶深陷,胸部起伏,喉咙嘶嘶作响,鼾声传了出来。指挥部外,战火已经把贝蒂欧变成一池沸腾的岩浆。士兵们在拼杀、流血、死亡。而这场死亡游戏的主要导演、海军少将柴崎却睡着了。
几个军官冲入指挥部,先是胆怯,最后鼓起勇气叫醒了柴崎。
“柴崎将军,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睡者猛地跃起,准备拔出战刀:“谁?我睡着了吗?”他看看自己的卫兵。“怎么不早叫醒我,我睡了多久?”
卫兵提心吊胆:“一刻钟。”
“为什么不叫醒我?”
军官们面面相觑。
柴崎站起来,抖抖军装上的土,尽量挺直身子:“包围?敌人在哪里?”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在他入睡前,他的金字塔式指挥部周围已经全是美军了。指挥部的位置在美军红二滩头和红三滩头的两个攻击区结合部上,由于防御坚固,美军先把它绕道。现在,美军终于腾出手来收拾它了。
参谋和军官们告诉他:敌人已经打到大门口,几个掩护着指挥部的据点,均被美军拔除了。
柴崎命令把所有的人召集起来。士兵们稀稀拉拉来得不整齐,一些人无法来,必须在战位上顶住美军的攻击。一共来了二十四个人,一位军官报告柴崎,“能来的只有这些人了。”
柴崎挺起胸,向部下训示:
“诸君,你们打得很辛苦,很光荣。我们在塔拉瓦的奋战,天皇陛下很清楚。现在是最后的时刻了。
“诸君,我们要同美国鬼子拼个死活,用我们的尸骨,筑起太平洋上的长城,以安陛下圣心,以平我国父老的焦虑,以保大东亚共荣圈。”
他挨个儿走过那些士兵,询问他们的名字、籍贯、家中是否有父母兄弟。最后,他说,“去干吧。诸君,我平时对各位关照不够,今天大家要为国出力,拜托啦,咱们在东京九段的靖国神社相会吧!”
他对一个看上去象孩子一样的日本兵笑笑,然后摘下眼镜来。擦了擦:“立花君,我想,明年,偕行会馆旁边的樱花会开得更好看吧。你的妈妈会给你祭上家鲫全鱼和栗子白薯泥团子的。多摩川上会放美丽的焰火。”
那个姓立花的年轻士兵抽泣起来。柴崎托起他的下巴:“哭什么,这笔账要记在美国人头上。”
他连想都没想,为什么他们要到远离日本五千公里的地方来,为了一个虚假的“大义”送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