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至9月(第7/25页)

稍后,我们爬上屋顶,往城里眺望。奥尔施佩格教授说,他看见歌剧院在燃烧,可是当时烟尘弥漫,实在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维利·塔克西斯出现。他听说隧道被炸,很替我担心。他一直等我把工作做完,陪我走回城内;一路上满目疮痍。他说城市中心灾情严重——歌剧院、赛马俱乐部,甚至连我们住的布里斯托尔旅馆,都被炸了。我问他我的房间还在不在;他说不知道。等我们走到城市中心时,已经入夜,但很多建筑仍在冒着熊熊火光,你甚至可以在旁边看报纸。而且到处弥漫浓浓的煤气味,就和柏林最惨的日子一样。

我们先去在赫林街上的维尔切克家慰问他们。西西得了扁桃腺炎,又发高烧,躺在床上。每个人都有点歇斯底里,仿佛喝醉了似的。据说被炸得最惨的是赛马俱乐部,地窖里死了270个人;到现在建筑物本身仍在燃烧,无人能接近。乔丝·罗森菲尔德告诉我,在最紧张的时刻,她紧紧抓住波弟·富格尔,因为她觉得空袭期间,能躲在一位获颁勋章的空军将领旁才最安全!

波弟还留在城内,等待安葬母亲,可惜此事一直悬宕未决,因为棺材严重缺货。刚开始人们还凑合着用补窗棂的卡纸嵌板做棺材,后来连卡纸嵌板都找不到了。几天前,梅利·克芬许勒才对我说,她不准我现在死:“你绝对不可以这样对待我们!”暗示替我办丧事会太麻烦!不仅棺材缺货,而且连掘坟都得亲戚朋友亲自动手,因为挖墓工人都当兵去了。结果很多地方都堆了一大堆等待下葬的棺材。幸好现在还是冬天,那景象仅仅怪异而已;天知道等春天来临,雪融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前几天有人替一位死去的上校举行隆重的葬礼,甚至请来军乐队,结果棺材被降下墓穴的当儿木盖突然滑落,竟露出一位灰发老妇的脸孔——葬礼继续举行!

从维尔切克家出来后,我们继续查看灾况。歌剧院仍在燃烧;布里斯托尔没有一扇窗子完好如初,从街上一眼就可以看见里面的餐厅。外面万头攒动,每个人都衣衫不整,满身硝烟味儿。

我和波弟·富格尔及他女儿诺拉、他妹妹西尔维亚·明斯特一起吃晚餐。波弟的前妻在战争爆发以前嫁给前奥地利首相许士尼格,现在两个人都被关在集中营里。

1934年7月,冯·许士尼格博士(1897—1977)继被刺身亡的陶尔斐斯成为奥地利首相。因为坚持反对希特勒于1938年3月执行之德奥兼并,与其妻一同遭到逮捕,大战期间一直被关在集中营内。1945年,美军释放了他,余生在美国教书。

布里斯托尔的管理阶层实在厉害:旅馆内停电,只得在每张餐桌上点蜡烛,此外,一切如常。饭后我们走路去隔壁彼得·哈比希开的店,观看仍在燃烧中的歌剧院。彼得眼眶里噙着泪水;对维也纳人来说,钟爱的歌剧院遭到摧毁,无异为个人的悲剧。

维也纳歌剧院于1869年在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御前,以莫扎特的歌剧《唐璜》揭幕启用。巧的是,该院被炸毁前演出的最后一出歌剧,竟是瓦格纳的《诸神的黄昏》。歌剧院被炸毁,连带焚毁总计120出歌剧的场景,及大约16万套的戏服。战后奥地利人生活虽十分艰苦,然而歌剧院的重建却一直被全国上下视为当急要务。歌剧院终于在1955年11月重新启用,不啻象征了“文明奥地利”的重生。

3月14日,星期三

今天又得步行去医院上班;现在往返得花四个钟头!我非想办法搭便车不可,不过现在马路上到处堆满破砖瓦砾,没有车辆能够通行,每个人都是步行。

3月15日,星期四

医院放我两天假,然后我将换工作,转到“部队顾问服务及福利”单位。我还不太清楚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可能包括与本地空军管区通信讨论院内伤患升级及授奖事宜,同时替他们的私人问题提供顾问服务。这份工作必须和三教九流的人接触,院长似乎认为我擅长此道。不幸我还得处理所有与死亡有关的事情,自从隧道掩蔽壕被炸的悲剧发生后,我们和许多死者的亲属会谈过。今天有一位死者的未婚妻来见我,所有血淋淋的细节她都想知道。

3月16日,星期五

今天早上又有空袭。我穿越歌剧院广场走到萨赫旅馆,因为听说他们的地窖比布里斯托尔的安全。塔克西斯兄弟和海因茨·廷蒂也和我一块儿去,结果在里面待了四个小时,幸好一切平安,不过每个人似乎都比以前更紧张。警报解除后,尽管听别人说火车已停驶,乔丝·罗森菲尔德仍直接去车站(她们家在林兹附近有产业)。她变得歇斯底里,连在维也纳多待一晚都不愿意。她留了些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