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8/18页)

单一海和冯冉把王小根抬到车上,接着又写了一封简短的情况介绍,让司机带回。那个小个子司机似乎没有料到,单一海还将去戈壁找寻。他有些伤感地握紧单一海的手,由衷地说:“我回去马上就赶来,接你们。”

单一海拍拍他的肩,挥手示意他出发。王小根一直坐在车上,不语。单一海猜不透他的内心,只是凭感觉他在忍受着什么。单一海用手使劲握握他,他的泪水竟倏然而落。

吉普车一儿烟离开了他们。戈壁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只有他们两的呼吸和背影。

牧猪使者

早晨的戈壁奇寒,风像柔软的刀锋,缓慢地划过。雪已经停止飘飞,一轮红日奇怪地竖在一丈高的地方,仿佛一伸手就可触到。单一海有些费力地向前走。他和冯冉的背上都负重着各自的背包。刚开始,单一海曾想一身轻装,只把武器带上就行了,但昨夜戈壁宿营,使他又改变了主意。这样下去不仅走不到底,说不定在半路上自己就会被冻死,别说去找她们了。

在戈壁上走路太累了,那些原先凹陷进戈壁很深的石头,在他们脚下奇怪地凸现着,他们不时被圆滑的石头绊倒。冯冉的心情却有种莫名的兴奋,他一路乱踢着落雪的红柳枝杈。一块石头被他踢中,一路呼啸着前进,碰着一棵硕大的沙蓬草,窜出两只灰色的兔子。它们惊立片刻,便像两道灰色的闪电,隐进了旷野,惹得冯冉大呼小叫着追了半天。

太阳这时已经爬到了头顶,它的脸不再是红色的娃娃脸,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发散,拼命放射着白色炽热的光芒。单一海有些燥热,随手把帽子抹下,掖进腰间。背包此时成了累赘,他有些懊恼,随手把背包在自己肩上放得更舒服些。冯冉在不住地哼着一首歌曲儿挺简单,他听出是一首花儿。那花儿在冯冉略带些南方味的口音中,有种怪怪的味道。

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

十三省好好不过兰州

麻不过花椒辣不过酒

甜不过妹妹的小舌头

单一海听出是支“酸曲”儿,那曲子他以前也听过。可此时听去,竟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花儿在冯冉类似于喊的唱吟中,在旷野上弥散。他没想到冯冉竟有这样的激情,也许是愤怒吧!他深深地注视着冯冉,感到他在一瞬间距自己远了,又那么陌生。

马蓝花儿者蓝死了

怀抱了瓶

手拿了花盅了

维我的花儿难死了

你费了心

我舍了真身子了

这歌像一支火把,一下点燃了单一海内心中的炮捻子,他真切地听到了内心深处的爆炸。他想起这歌女真也唱过,那是他与女真一起散步时,她偶尔哼出的。那会儿,她一连唱了十几首,可唯有这几句话在他心中留下了印痕。许多东西其实是无法躲避的,哪怕是一支歌!他仿佛下意识地,哼出了这歌子的后面……

大燕麦摊的者场里了

牛拉的碌碡碾了

我你哈刻给者心里了。

昼夜天明地想了

单一海嗓子哑着。他的脖子上青筋暴出,这几句词他觉得仿佛吼了几十年。那些嘶哑声音一粒粒地消散了,只剩下了他。那一刻,他忽然强烈地想,一见到女真,就把这首歌再吼一遍。

冯冉似被他的歌声惊动,他从未听单一海唱过什么花儿,这一带的老百姓几乎都会唱一口儿。冯冉无事时常溜出去,听那些放羊的老汉唱,一来二去就学了几十句,他觉得这些词和曲子都太美了。那些流行歌曲跟这些描写爱情的花儿一比,几乎不值一提。这才是真正的流行歌呢!只是他不知道,单一海为何唱得这样怆然?

单一海唱完,便陷入到深深的沉默中去,脚下的雪已经化净。裸露的沙土上平净潮湿,风暂时没刮。偶尔爬上一块高些的沙丘,就会看得更远些。戈壁仿佛永无尽头似的,在视线的尽头苍茫着。

走在前头的冯冉,忽然驻足:“头儿,我们怎么又走回来了?”

单一海站定,看到雪上有一大片杂乱的脚印,还有两道清晰的汽车印痕,旁边是那棵已被撞毁的红柳,这正是他们早晨出发时的地方。走了一上午,又走回来了,单一海懊恼地卸下背包,身上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早上他记得,他一直向太阳升起的偏北方向走的啊!他站到一片高地,茫然地看着巨大得令人失望的戈壁。他有极好的方位感和辨图能力,在学校野外生存时,他仅凭北斗星的位置,便可以找到走出森林的路径。现在,似乎他的这种能力在瞬间消失了。

单一海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冯冉,把图拿来。”

冯冉无言地递过去,他知道在此刻所有的埋怨都是多余的,甚至是一种伤害。

单一海只一眼,便找到了自己在图上的位置。他凭记忆将早间走过的那块戈壁的地貌和图上对照,不由有些呆然。这块戈壁竟是椭圆形,在地理上极度偏西,太阳其实只在偏东南方向,从戈壁上望出去的太阳,并不在正东。单一海有些无奈地说:“我们上太阳的当了。”他用手在地上随手划开一条弧线,“顺太阳提示的方向走,只是一种错误。当太阳从低处到达我们的头顶时,我们其实刚好又回到起始处。我说自己的方位怎么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