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7/14页)

这枪的手感真好,一支好枪最基本的感觉便是要让持枪者觉出舒适。原本毫不起眼的枪支,一到手里,便像自己的一条胳膊一样,紧紧地依在了她身上,与她联为一体。手握在击柄上,仿佛握着一只手,舒适而且感觉良好。她的眼睛透过瞄准具,那个大十字牢牢地套定在对面的胸环靶上。她蓦地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单一海,手竟有些慌乱,一梭子弹喷泻而出,一路上穿破了许多石子。她这一枪太低了,低得连她也不相信。光靶!她有些懊恼地自责,你怎么啦你!

单一海惊讶地望望她,仿佛没看出来似的,继续望那块靶子。女真舒口气,把身子压低些,等待呼吸均匀。稍过片刻,她气韵平息,心情再无旁鹜,眼中只有那只小小的靶子,终于有感觉了。每次射击时都如此,仿佛灵感一样,一旦捕住那种淡淡的直觉,她必有上佳的射击表演。她在寂静中屏住了呼吸,手指轻扣。

哗,后座舒适地摸索着她的肩窝。哗,那种淡然的撞击轻轻击着她的手指。她被这种感觉吸引着,频频触动扳机。每一枪射出去后,仿佛听从她内心呼唤似的,准确地击在那只胸环靶上。

单一海用望远镜凝视着那块靶标。仿佛她在绘制某种画似的,子弹先击中左眼部,依次右眼部,再是鼻子部位,之后是胸口,左肩右肩,简直令人不忍目视。靶纸在每一声脆响中,轻轻炸成碎末,继而又有新的碎末滑落。他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每响一下,他的心都下意识地抽动一下,仿佛不是打中那靶子,而是他。他看到子弹已扫瞄到了胸部以外,该是最后一发了吧!他刚要舒口气,却见那靶子的直杆应声而断,她居然把这个靶子全部给击毁了。

他愕然看她,女真似乎已打尽自己的气力,趴在地上不动。她抬起头时,单一海竟看到她满脸是泪。他不由心惊,她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仇恨呢?

女真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土,轻声向单一海道歉:“对不起,我很久未打枪了。”

单一海摆摆手:“但愿那个人已被你打得粉碎,但愿他早已死亡,像那块靶子。”

女真浑身一颤,眼泪再次淌下来。她嗫嚅着要说什么,却无法开口,单一海从口袋中摸出一方手绢,“先把泪抹了,这是在阵地……”

女真温顺地接过来,轻轻地把眼泪拭去。旁边的艳芳看见这一幕,却自顾打自己的枪,阵地上的兵们早被女真的枪法给震住了,都不由自主地喊起好来。二班长竟高喊:女真医生真行呵!这么好的枪法,给我们讲一讲你的体会吧!

单一海把目光转向女真,仿佛征询她意见似的。女真望望他,痛快地说:“好啊!”转身走到兵们跟前。她的这种瞬间变化,连单一海也有些吃惊。他已准备好了被她拒绝,没想到女真童忽然间变得如此豪爽。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女真罩在那一堆陌生的目光里,竟无半点怯意。她站到一块射击台上,使自己高出大家的视线:“……我惟一的体会便是,把对面的靶子当成自己的敌人,没有敌人就找一份仇恨,没有仇恨就找一份不愉快,总之,你心里恨什么,就把那靶子当成什么,直到把你的仇恨凝成一种直觉,然后扣动扳机、射击。我的体会完了,谢谢你们倾听。”说完转身离去,丢下那排兵们,傻在那儿,半天才哗哗地用鼓掌追加自己的敬意。

单一海被女真的话给惊呆在那儿,他由衷地对女真说:“真精彩,简直让我听呆了。”

女真笑笑地望他:“谢谢你给我这么一次机会,哦,我真高兴。”接着她又补充般地强调,“我从未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艳芳此时过来,用手挽住女真的臂。她真是聪明,恰到好处的沉默。

女真拽起艳芳,向他低语:“再见。”

单一海向她挥挥手,看着女真和艳芳向回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向她追去。“哦,忘记了告诉你,今晚我想请你出来一下,好吗?”

“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单一海坚定地望着女真。

错位

不可以。女真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用这么决绝的口气对她讲话,并且不容推辞。奇怪的是,那一刻她竟再没像往常那样,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拒绝,而是无言的沉默。她呆呆地看单一海转身而去,一瞬间,对那背影产生了一种错觉。忽然觉出,自己以前做出的坚强是多么脆弱。

艳芳轻轻触她的手臂,女真无言地转身,俩人踏着暮色向回走。营区里传来温柔的歌声,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了一片晚饭前的气氛中。

艳芳在快逼近营区时,仿佛无意地说:“这家伙好像对你有些意思。”

女真有些心惊地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