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战(第6/14页)

“终于干了那事,”她模仿我的语气说,“什么?你想说他终于破了处,成了真的杀手?”

“即使你自己也不认为那是谋杀,”我说,“你不至于那么糊涂。”

她叹了口气,没有反驳。于是我告诉她那名矮小敦实的士兵两眼放光,表情中混杂着恐惧与兴奋。他指着瞄准镜,像是在说:“快来看。”那动作介于邀请与恳求之间。

这个班使用的是红外瞄准镜,因为透过热成像很容易区分出狗的单薄影像和人类明亮的白色热迹。我告诉扎拉我如何走进那个房间,那个不属于我的地方。我告诉她那名下士如何瞪着我,似乎不愿我出现在那里,而我不为所动,在破窗前向外眺望。清晨时分窗外还漆黑一片。除了横亘在大地上的一两团紫色云影,费卢杰只是一团黑暗而模糊的存在。

我在那名矮个士兵身旁跪下,从瞄准镜里望出去,费卢杰四四方方的天际线呈现出由灰至黑的热辐射层次。有些屋顶装了水箱或燃料罐,液体表面在金属外壳上划出一道浅灰色线,因此我能看出容器内有多少液体。几天前陆战队员在排查房屋时遭遇顽固抵抗,那栋房子的屋顶就装有同样的燃料罐。他们在上面打出几个洞,等到燃料渗进整栋房子,再点上火,将困在里面的叛军一并付之一炬。我不知道那场景在红外镜头里会是什么模样。一大片白色,我猜。

在我面前是一片开阔的道路和田野,一堆明亮的肢体躺在最近一处房屋二十英尺外。他身边那条黑线一定是支步枪,而且我能明显看出那个可怜的家伙还一枪未开。子弹出膛会加热枪筒,可我看到的只是人体的白色热源旁边冰冷的黑色。

“你为什么要看?”扎拉问。

“谁不想看?”我说。

“是你想看,”她严厉的语气中夹着责难,“你为什么要看?”

“你为什么在这儿,听这个故事?”

“你叫我来的,”她说,“你想让我听。”

很难向她解释我如何既想看又不愿看,而那名矮个士兵有多么明显不愿看。我走过去凑到瞄准镜前,一方面受窥视欲驱使,另一方面也算帮他一个忙。当我的眼睛贴上镜头时,那名瘦削的黑人下士提醒我,那团热迹会逐渐黯淡——意味着身体温度降至环境温度。他告诉我:“那时我们就可以正式宣布死亡。”

几个踩滑板的孩子从扎拉和我面前的街上滑过。他们看上去很年轻。也许是高中生。但肯定是城里人。你会忘记不是每个在阿默斯特的人都是大学生。我不知道这些孩子要去哪儿。我们等他们滑过,直至滑轮声消失。然后我继续讲述。

“死亡来得很慢,”我说,“我会抬一下头再重新看一眼,试图觉察出变化。下士不时瞟一眼走廊,似乎担心某位上司会发现我在那里而痛斥我们。矮个士兵不停地说:‘他死了。他肯定会暗下去。’可我看不出来,于是我把手指伸到瞄准镜前。它们在画面中形成炽热的斑点,在灰色背景前放射出白光。视野里没有色彩,但也不同于黑白电影。红外瞄准镜捕捉热辐射,而不是光,因此所有的一切——灰度、明暗——都有一种怪异的错位。里面没有影子。一切都轮廓鲜明却不合常理。我在镜头前挥动我这些明亮的白色手指,我的手指——它们看上去如此古怪而疏离。我在那个身体前挥动手指,试图进行比较。”

“然后呢?”扎拉说。

“然后我觉得自己看到他抽搐,”我说,“我忍不住跳起来。这让所有的士兵警觉,下士大喊着让我告诉他们我看到了什么。我说那具尸体抽搐了一下,他们不信。矮个士兵凑到镜头前,说‘他没动,他没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瘦高个士兵问是否需要出去处理那个叛军的伤口。但下士说可能只是尸体的正常变化。气体逸出什么的。”我低头看着双手,“矮个士兵很生气,他们都很生气,生我的气。”

“他还活着吗?”扎拉问。

“那具尸体?”我说,“即使活着,也撑不了多久。矮个士兵把我拉回镜头前,它看上去的确更暗了。我对他们是那么说的。下士告诉矮个士兵他干得很棒,与此同时,我紧盯着镜头,想要确认生命迹象的消失。或说是热度,我想。那个过程如此缓慢。有时我问矮个士兵他是否想看一眼,但他始终不看。他和普通陆战队员不一样。肾上腺素渐渐消退,他要面对的只是自己的行为。他不想看。”

我们的思绪短暂地回到这个黄昏。

“所以它现在是你的了。”她说。

“你什么意思?”

“你看着他死去。”

“只是热迹。”我说。

“它现在是你的了,”她重复道,“你从他手里接过来,他就不用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