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战(第3/14页)

我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面对特别助理,身旁是扎拉。假如她被停学,我想,那对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会回到教授妈妈和绅士爸爸身边待一个学期,静心思过,然后在他们资助下重返学校。假如我被停学,我父亲会把我再次踢出家门。

“好吧,瓦吉赫,”特别助理说,“我发音正确吗?瓦古?瓦吉?”

“没问题。”我说。

特别助理告诉我阿默斯特对威胁性的言论有多么重视,尤其是针对一个近年来饱受歧视的群体。

“你指的是穆斯林?”我说。

“是的。”

“她变成穆斯林也就三天吧,”我说,“我遭受那种歧视已经很多年了。”

他面带忧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挥手让我继续。我感觉像在接受心理治疗。

“我是阿拉伯裔,在北卡罗来纳州生活了四年,”我说,“至少她还能选择是否要当恐怖分子。”

“穆斯林不等于恐怖分子。”她说。

我转向她,心中无名火起。“这不是我的原话。专心听我的话。”

“我们在听,”特别助理说,“但你这些话对你可没帮助。”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我在陆军中的工种是37F,专业心理战军士。如果我不能通过心理战脱困,我就一文不值。

我权衡自己的选择:伏地认错或者反咬一口。我总是倾向于后者。在伊拉克,有一次我们在广播里喊道:“勇敢的恐怖分子,我在这里等着勇敢的恐怖分子。来杀我们吧。”这种玩法总比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强。

“在军队里我们有个说法,”我说,“感知即现实。战争中,有时不在于发生了什么,而在于人们认为发生了什么。南方佬以为格兰特将赢下希洛战役[67],于是当他进攻时他们溃不成军,结果他真的赢了。你的真实情况并不重要。“9·11”之后我的家人被当作潜在的恐怖分子。人们总是以貌取人。感知即现实。”

“我的感知,”扎拉说,“是你威胁了我。我跟光明社的朋友们谈过,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们自然觉得受到了威胁,”我对特别助理说,“我是个发疯的老兵,对吗?但唯一涉及暴力的话是她说的。在她指责我谋杀穆斯林的时候。”

特别助理的目光移向扎拉。她盯着我。在某种意义上,我撒了谎。她从没使用“谋杀”这个词。我不想给她时间辩解。

“有人朝我开枪,”我说,“很多次。我看见人们,是的,中弹倒下。有人被炸飞。男人的碎片。女人的。孩子的。”我顺势渲染道,“我尽我所能。我做了正确的事。至少对美国而言是正确的。但那些不是愉快的回忆。现在有人指着你的鼻子……”我声调渐低,一脸痛苦地望着天花板。

“我没有——”她开口道。

“指责我谋杀?”我说。

“我问了个合乎情理的问题,”她说,“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而……”

特别助理试图让我们冷静下来。我向他挤出一个微笑。

“我理解她为什么那么说,”我说,“但……有些夜晚我无法入睡。”

那不是真的。大多数晚上我都睡得像个喝醉的婴儿。我注意到特别助理脸上闪过一丝恐慌,决意趁热打铁,从他们的包围中一举脱困。

“我看见死人,”我用颤抖的嗓音说,“我听到爆炸声。”

“没人对你的经历表示不敬,”特别助理忙说道,满脸恐慌,“我相信扎拉对你没有不敬的意思。”

片刻前,扎拉还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此时却现出惊讶和悲戚的神色。最初我以为是她对我的花招感到失望。我没意识到她或许只是同情我。如果当时知道这一点,我一定会被激怒。

“我没想威胁她,”我说,自认为十分机智,“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特别助理久久凝视着我。他似乎在判断我是个多大的骗子,但最终还是决定息事宁人。“好吧,”他说,双手做出庞提乌斯·彼拉多[68]洗手的动作,“所以——理性的旁观者会认为双方均有充分的理由觉得被冒犯。”

“我想这是公平的。”我说,表面上镇定自若。我们正处在控诉与反诉的战场。我觉得底气十足。

然后扎拉用略显挫败的语气解释了她的顾虑。她的穆斯林同胞那些“可以理解的忧虑”,以及他们团结一心、“积极反抗歧视”的必要性。与其说她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不如说她在为自己的过激反应道歉。我所谓的彻夜难眠竟然牵动了她的恻隐之心,这着实令我惊讶。她在课堂讨论中的灵光此时不见了踪影。她说完后,我大度地接受了她感觉受到威胁的理由,并同意未来会注意我的措辞——如果她也同样自律的话。特别助理不住赞许地点头。他告诉我们,“你们有很多共同点”,然后我们耐着性子听他的训诫——此件事有何教育意义;如果能消除怨恨,我们可以从彼此身上学到很多。我们答应会从对方身上学到很多。然后他强烈建议我就失眠问题咨询学校的健康服务。我说我会的,然后整件事结束了。我成功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