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调转枪头(第8/10页)

“一直拿不定主意……你们队伍里俺撞见好几个熟的,都劝俺加入你们,可这么一来,啥时是个头啊。”老旦搓了搓手,望着远处隐约的炮火,天气可真冷,包围圈里的国军弟兄们不知又要冻死多少。

“我来也是这意思,别犹豫了,为你好,你也不容易。”武老二在腰里摸摸索索,解下那个酒壶,“原来瘪了,我这几天敲了敲,弄好了,还找了壶烧酒灌进去给你。”

老旦接过酒壶,又沉又冷的,坑洼的壶面儿已然平复了。“你哥的物件儿,还不留着?”

“人找到了,又没了,看见这东西反而难过,我从此不喝酒了,把它送给老哥你了。”武老二干脆地说。老旦还想推辞,却退后一步,给他敬了个礼。

“老哥,听老弟一句劝,加入解放军,走这条道儿没错。”武老二说罢扭身去了,只一两步就消失在黑暗里,一点声息都没有。

一早,二子被尿憋醒,捧着肚子跳起来,见老旦只穿一条裤衩坐在床边儿,夹着一身腊肉般的伤疤,微睁着通红的眼抽着弯曲的烟锅,那烟味并非烟丝,定是他撕碎了几根纸烟塞进去的,一夜未眠,脸上盖了一层夜的乌青,像死树在冬天里暗淡的树皮。

“告诉歪嘴王皓,给俺拿一身新衣服来,死人的俺不要。”老旦淡淡地说,烟锅抽得啥也没了,他就一下子扣在床架上。

得知老旦换皮了,多半个俘虏营都签了字,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要在这老家伙手底下干。

王皓得知消息,自是大喜,便去上面讨东西要编制,要走那么一两天,他让二子捎话儿给老旦:别闲着,帮后方干点什么,鼓鼓战士们的气儿。

大头兵能干啥?无非挖战壕扛麻袋。老旦向营地管理提了申请,带大家到了一处阵地,一半人分了铁锨,一半人分了竹筐,听指挥官布置了,大家二话不说,开始挖。

老旦带来三百多人,却也只挖百米长一段战壕,还有几十个苏北的农民汉子帮忙,大家干着干着就熟悉了。老旦身边有一父一子,晒得黑煤球一样,手上老茧厚过驴皮,一边挖还一边哼哼曲子。老旦看着奇怪,还有这么乐意挖沟的?

“老爹,这是你的娃?”老旦问。

“是嘞!是我的臭二小子!”老农脸膛黑红,胡子却白得像盐。他的娃也抬起头来,愣愣的刘海儿粘满了泥。

“咋的都上来了,这兵荒马乱的,你那家里咋办哪?”

“嘿!家里?我家的几条男女全在这里,大儿子在揍黄维那兔崽子呢。这个臭小子岁数不够,首长不让他上去,要不然早就和他哥一块儿去了。我老婆和女儿在后面照顾伤员,那娘俩可能干了,别看个儿小,背着伤兵也能跑。”

“老爹,战场上炮弹子弹不长眼啊!”老旦颇为吃惊,知道共产党根据地百姓向着他们,却没想到拥成了这样。全家人都上战场,驴踢了脑子才这样吧?

“啥长不长眼的,早点把蒋介石干倒,就早点回家种地过活!不干倒他才是不长眼。”老头抖着胡子说。

“不来行不?”老旦心里总还是有这样的疑问,干脆问个清楚。

“啥?不来?后生你是哪里的人?”老头惊讶地抬起了头,支着镐头歪脸问他。

“俺是河南的。”老旦被他反问得慌乱着。

“那敢情!不见怪了!”老农自豪地挺直腰板,“我们苏北是老革命根据地了,哪个后生不想来?共产党如果打不赢,将来哪有我们的好日子过?我们的吃喝、衣裳、牲口、两亩地,没有共产党,去哪里寻去?向蒋介石要?不来行不?你不让我们来都不行!留在家里干甚?发霉长肉芽呀?后生你可真不晓得事儿!河南的,你们那儿净出狗腿子了。”

老汉居然有点生气!他的二小子冲老旦挤着绿豆小眼,也带着显而易见的蔑视。他们埋头干活,不再理这个笨鳖了。

工地上不知哪里弄来那么多红旗,运弹药和粮草的车队望不到头。前线抬下来的伤员有序地向后运送,抬伤员的基本上全是老百姓,没有什么宪兵队,只有一些戴着红袖标的女人拿着纸筒子吆喝着。干了两天活,老旦没有看到逃跑和怠工。

这条战壕的指挥官对他说,解放军打黄维其实还没有倾注全力,缩回头的国军其实本有机会突出去,但是解放军看透了黄维的心思,他往哪里冲都知道,早堵了个严实。李延年的部队被挡得寸步难行,而国军武汉方面的五六个军又不知为什么不前来参加这场决战,也难怪这么快双堆集你们就顶不住了,外无援兵内乏粮草,消息还不灵,不垮才怪!

李延年将军就这么完了?老旦心生感叹,当年去打斗方山,可是他成立的水稻突击连,那块青天白日也是他推荐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