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0/12页)

“老倌子,不能这么说……”二伢子咬着牙说,见黄老倌子没再拍桌子,他又说道,“咱山寨的黄老举人说了,民国来之不易,尚在懵懂年华,但若能治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就像咱这山寨,老倌子你回来的时候,几个大户为争寨主不也乱七八糟?外边不也是群狼环伺?你成了山寨之主后,不也有几年东征西讨的日子?山寨里不也用了好几年才完全定下你的规矩?”

“别绕圈子!”黄老倌子不耐烦道。

“老倌子,鬼子既到湖南,咱便不能袖手旁观,湖南若陷,亡国有日,湘人若不齐心合力,必遭倭寇冷血欺凌。”二伢子看了眼老旦,似乎掂量着该不该说,但还是说了,“老旦失了河南,不知何日能和家人团聚,湖南如果再败,他又能躲去哪里?我们又能躲去哪里?”

老旦闻听此言,一股烈火从肺里升腾起来,一张脸顿时狰狞起来。愤怒、羞辱、尴尬、悲哀,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老旦那颗要炸开的头颅。可他无法发作,这二伢子说的是实话。

“混账!轮得着你说三当家的?你的战功和他比,算是狗屁!”黄老倌子腾地站起来,水烟壶猛地掷向了二伢子。二伢子看着这铁家伙飞来,竟不躲避。老旦心中暗惊,这一下不头破血流才怪。旁边的黄瑞刚猛然伸出了手,稳稳地抓住了水烟壶。他走前几步,恭敬地举到黄老倌子面前,老汉哼了一声,劈手拿了回去。他看了一眼二当家的,回身坐进了太师椅。黄瑞刚是二当家黄贵的儿子,极倔强的一个后生。二当家的已经像水牛那么倔了,这个少言寡语的侄子更是不可救药。

“都长出息了,一红一白,一唱一和了,落了几个伤疤,就觉得敢和我叫板了……”黄老倌子冷冷道。

“老倌子,我们不敢。”黄瑞刚低头说。

“有没有丢黄家冲的人啊?”

“没有,我们给黄家冲挣了脸,要不也不敢来见老倌子。”是的,他们身上的伤疤和军功章就是答案。

“嗯……那时候就看出你们要走,我老倌子不是傻子。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去当兵也没跟家里打招呼,血气方刚嘛。不过后来咱都立了规矩的,弃寨参军可是罪,还记得是何处罚么?”

“记得,受老藤鞭。”黄瑞刚平静答道。

“既然知道,还敢回来?”

“大义为重,小痛为轻……”黄瑞刚像早就准备好了,说得不卑不亢。

“好个小痛,脱衣服!”黄老倌子暴喝一声。他的鹦鹉晃晃悠悠爬上杆子,正要再随一嗓子,早被黄老倌子又一巴掌,这一下彻底打晕,挂在那儿晃悠起来,像一大串春天的新蒜。

黄老倌子勃然怒吼,众人皆惊得一震。二当家的走上了两步又退下去,老旦拿捏不准,不知该劝还是该看。两个后生却不慌张,对视一眼,利索地脱去了上衣,露出健硕的身体和深浅不一的伤疤,皆是枪打刀削的伤痕。黄瑞刚背后有一条烟锅那么长的刀痕,一看便是鬼子军刀从背后干的,伤疤发着鲜嫩的红色,显是愈合不久。

“伤好了没有?”黄老倌子看着他们,竟问了这么一句。

“不碍事。”黄瑞刚道。

黄老倌子朝二当家点了点头,黄贵会意,咬着牙拎起沉重的老藤鞭,慢慢地走到他们身后。

“都跪下……”黄贵撸起了袖子。二人便跪了,他们挺直了上身,看着有些发愣的黄老倌子。黄贵抡了抡鞭子,藤鞭呼呼有声,鞭梢发出尖利的哨响。老旦听得皮肉发瘆,见黄贵的手略微发抖。他又将鞭子甩了几下,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黄老倌子,就朝着儿子后背抡去。

那一鞭便皮开肉绽了,黄瑞刚生生受了,疼得趴伏在地,却一声不吭。黄贵咬牙又是两鞭,鞭子上便见了血。黄瑞刚撑在地上,双臂抖若寒枝,淋漓的大汗滚下脖颈,流过背后的血痕。黄贵还要打,二伢子却拦住了。

“二当家的,瑞刚大伤刚愈,我来吧。”他双手握住黄贵的鞭子,竟是不依不让。

“有种喽,就让他来……”黄老倌子大喇喇地跷着脚,又抽起了水烟壶。黄贵洗了洗鞭子,照着二伢子抽去,沾了水的皮鞭更是狠厉,一鞭下去便皮肉翻开了。

“停下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大门传来。众人惊讶,老旦扭头看去,见黄老举人驼着背迈进长长的门槛,他拄着一根生锈的半截长矛,肩膀斜斜地歪去一边。老汉刚走进来,黄老倌子便站起了,他扔下烟壶,几步走下了台阶。

众匪都躁动起来,二子凑到老旦耳朵前说:“稀罕,这老爷子据说八年没进过这寨厅了。”老旦知道这黄老举人是黄家冲百年来唯一的举人,黄老倌子的幼学师傅,认字儿学武都是跟他学的,也正是这老汉送他去参军北伐。老汉如今已然古稀,儿子和老婆都病死了,他早就不再过问山寨之事,每天在山后耕读逍遥,有精力时便教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见黄老倌子站起来,众匪头呼啦就站起来,老旦也忙站起。黄瑞刚和二伢子扭过身来,对着老汉一拜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