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机遇(第2/7页)

谁能从他那隧石般坚利的眼光和冷冰冰的言语中,说清楚为什么他三年来第一次产生了侧隐之心?连他本人也弄胡涂了。这些想法怎么会进入他的脑袋里来的?这是安拉的旨意吗?一定是的,他想。别人谁能阻止我去杀死一个俄国人呢?

“痛。”俄国人最后回答。可是神箭手的恻隐心伸不了那么远,“圣战者”带的吗啡是为他们自己用的。他环顾左右,确定没人看见之后,把俄国人的家里人照片递还给他。刹那之间,他的眼光变得温和了。那个克格勃军官看着他,惊讶压倒了疼痛。他那只好的手拿着照片,把它们紧贴在胸前。脸上露出谢意,感谢加上困惑。那人想到他死去的儿子,思考自己的命运。在痛苦得迷迷糊糊之中他打定主意,最坏的情况就是他同他的儿子重聚,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阿富汗人不能使他在身体上和精神上更痛苦了。大尉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痛苦竟然成为药石,久尝之后,不仅觉得可以容忍,而且几乎觉得舒适。他曾听说这是可能的,但他以前还不相信呢。

他的精神功能还没有完全活动起来。在朦胧状态中,他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被杀掉。他在莫斯科听过许多关于阿富汗人如何对待俘虏的传说……那就是为什么你在本职工作之外自愿承担这次巡逻任务的缘故……他不知道现在是否要送命,也不知道是怎么搞成这样子的。

你不能死,瓦列里·米哈伊洛维奇,你必须活下去。你有一个妻子,她受够了苦。他自言自语。她已经在受苦了……思想主动地停止了。大尉把照片塞进胸前的口袋里,在他的身体还在努力自我治疗的的候,听任自己失去知觉。他被捆在一块木板上,放上橇车时,没有醒过来。神箭手带领着他的小队出发了。

米沙醒过来了,战争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荡。外面还一片漆黑——出太阳还早着哩——他第一件想着要做的事是到浴室去,用冷水浇一浇脸并咽下三片阿斯匹林。接着是就着恭桶一阵干呕,只呕出了一些黄胆水,他起来去照镜子,看看自己这位苏维埃联盟的英雄出了什么事。当然,他不能——也不愿——就此不干,可是……可是看看把你弄成什么样子啊,米沙。那曾是明亮透蓝的眼睛如今充血发红,毫无生气,那红润的脸孔变得跟死人一样灰白。他的皮肤下陷,两颊上灰色的胡子茬把这副曾经被称为漂亮的脸孔砧污了。他伸出右臂,跟往常一样,伤疤发硬,看起来象塑料似的。唉。他嗽完口后,就蹒跚着去厨房煮咖啡。

至少还会有点咖啡,那也是他在特需供应商店里买的,还有一个西方制造的煮咖啡的炊具。他琢磨半天吃点什么,最后还是决定只喝咖啡。他的书桌上总是有面包可吃的。不到三分钟咖啡就煮好了,不顾会被那热汤烫坏,一口气就喝下一杯,接着便拿起电话来要车。他让车早点来接他,虽然他没有说今天上午要去澡堂,夜车场接电话的中士知道是什么原因。

二十分钟后米沙在大楼前出现。他的眼睛已经在流泪,在寒冷的西北风中痛苦地眯着眼睛,那风想把他吹回门里去。中士打算伸手去扶住上校,但费利托夫稍稍移动身体,同那要把他推回去的自然之手搏斗,照平常的样子走进汽车,就象他登上他那辆老T-34型坦克去打仗一样。

“上澡堂,上校同志?”司机坐回前面的位子后问道。

“我给你的酒,你卖了?”

“呢,是的,上校同志。”年轻人回答。

“做得对,这比喝了对健康有益一些。去澡堂。快。”上校装做认真的样子,“趁我还活着。”

“德国人没能把您杀死,我的上校,我看这几滴美味的俄国伏特加也不行。”这孩子乐呵呵地说道。

米沙让自己纵情大笑,心情愉快地同意他脑子里的这一闪念。这司机甚至长得象他的下士罗曼诺夫。

“你愿意有朝一日当一名军官吗?”

“谢谢您,上校同志,可是我希望回大学去读书。我父亲是个化学工程师,我想继承他的事业。”

“那么,他是一个幸福的人,中士,咱们动身吧。”

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一座建筑物前。中士让上校下车,把车停在预定的位置,从那里他能看到大门。他点燃一支烟,翻开一本书。这是一个好差事,比在一个摩托化步兵连里踩着泥泞东奔西跑要好些。他看看表。老米沙一个钟头左右不会回来。可怜的老家伙,他想,这么孤零零的。一个英雄怎么弄得这么悲惨。

在里面,例行程序十分固定,米沙连睡着觉都能照办不误。脱完衣服之后,他取过毛巾、拖鞋和桦树枝,走向蒸汽室。今天来得比往常要早。老顾客们大部分还没有露面。那更好,他增加了流向耐火砖的水量,坐下来让他那象是被猛烈敲打的脑袋能够清醒过来。另外三个人分散在这房间里。他认识其中的两个人,但不很熟识,谁都似乎不想说话。对米沙来说这非常好。只要轻轻动一动,他的上下腭就刺痛,今天阿斯匹林的药力来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