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茶叶快船”(第5/11页)
那天的夜晚是那么美好。似乎前所未有,虽然在那以后,——多少年呢?——二十年里有过不少那样的夜晚;后来,近三十年来就再也没有了。”我的天哪,他心想,这个七月十四日就是我们结婚五十年了。我的天哪。他不自觉地用—手绢擦了擦眼睛。
三十年,是占据他脑海的数字。
心胸中思绪翻腾,握笔的手指变得灰白。使他惊异的是,爱和恨这两种感情竟然能如此微妙地结合一起。米沙又接着写他的日记……
一小时后,他从书桌前站起身来,走向卧室的厕所。他披上坦克兵的上校军服。按规定,他已列入退休名单了,而且在现有上校名单上的人生下来之前就是这样了。但是,他在国防部的工作带来了特权,况且还是部长的私人幕僚。那是理由之一。另外三个理由是他军服上紫红色勋表所代表的那三颗金星。费利托夫是苏军历史上因为在战场上对敌英雄。而三次获得苏联英雄勋章的唯一的军人。上校知道,得这种勋章的还有别的人,通常是政治奖励。这使他在审美观念上感到很不舒服。这不是给参谋工作的奖章,更不是—个党的—员,送给别人别在翻领上的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苏联英雄”这种只应该限于颁发给他这种曾经为祖国出生入死,流过血——而且往往是为国捐躯的人。每当他穿上军服,就想起这一点来。在他的衬衣下面,是最后—颗金星带来的,塑料似的伤疤,当时正当他转过他的76毫米炮对准德寇时,一发德国88毫米炮弹穿透了他那坦克的装甲,引着了弹药架,他的衣服也着火了,然而他射出最后一发炮弹,消灭了那个德寇炮组。这个战役使他的右臂只有一半的活动能力,他不顾这些,仍然带领全团剩下来的人在库尔斯克凸形阵地又坚持了两天。假如他当时同其余的坦克手一起跳出坦克,或者遵照团军医的建议马上转移到后方,他可能完全恢复,但是,不,他知道他不能不回击,面临战斗不能抛弃他的部属。于是他开炮了,回击了,但被烧伤了。他心想,要不是那样,他可能成为一个将军,说不定还当上元帅了。会不会跟今天的结局不一样呢?不过费利托夫是一个十足的现实世界的人,不会长久停留在那种想法上。他要是参加了更多的战斗,可能已经被打死了。可不是吗,他当时跟叶莲娜在一起,她几乎每天都到莫斯科的烧伤医院去,起初还因为看见他的烧伤面那么大感到害怕,后来她和米沙一样引以为荣。她的男人是为祖国而负伤的,这一点没有人能提出疑问。
现在他却在为他的叶莲娜效忠。
费利托夫走出公寓房间,走向电梯,一只皮面公文箱在他的右手下摇晃着。他身子这半边只能这样了。开电梯的老太太象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他们岁数一样大,她是米沙那个团里一个中士的遗孀。她的丈夫也得过—枚金星,正是他自己亲手给他别在胸上的。
“您那个新生的小孙女怎么样?”上校问道。
“一个天使。”是她的回答。
费利托夫笑了,一半是同意——难道还有什么丑陋的婴儿吗?一半是因为象“天使”这样的名词在“科学社会主义”国度里居然还幸存了七十年。
汽车在等着他。司机是一个新兵,才从军事学校和驾驶学校毕业。他严肃地向上校敬儿另一只手握住打开的车门。
“早上好,上校同志。”
“还不错。日丹诺夫中士。”费利托夫回答。大多数军官都不过是在喉咙里咕哝一声,但费利托夫是个打过仗的人,他在战场上的成功是靠他关心土兵的利益而取得的。军官们很少有人懂得这个教训啊,他提醒自己,太糟糕了。车里温暖舒适,暖气在十五分钟以前就调到最高度了。费利托夫越来越伯冷了,这是上了年纪的确凿象征。他刚刚因肺炎再次住院,这是五年来的第三次了。费利托夫赶走了这个思想。他已多次死里逃生,不怕它了。生命以不变的速度来来去去。一次只是短短的一秒。什么时候最后—秒会来到,他不知道,他注意吗?他担心吗?上校还没有对这个问题得出答案,司机已经在国防部门口刹住了车。
瑞安肯定自己在政府门里呆的时间太长了。他变得———嗯,也不真的爱坐飞机,至少是喜欢它的便利吧。他离开华盛顿才四小时,坐的是一架空军C-21“里尔喷气”式飞机,女驾驶员是一个上尉,看起来象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老了,杰克,他告诉自己。从机场到山顶上坐的是直升飞机,在这种海拔高度不是件容易事。瑞安从来没有到过新墨西哥州。高山上树木很少,空气稀薄,呼吸失常,但天空是这么晴朗,第一时间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宇航员,在这无云的,寒冷的夜晚,观察着那些不眨眼睛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