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6/11页)

我们的战争法则里新兵就是用于头阵,炮灰中的炮灰,打四年还没死没残的老兵。全是瑰宝,太过金贵。

虞啸卿:“你老兄要第一阵就报销完我师的骨血?”

死啦死啦:“我不想被新兵的尸体堵住甬道——甬道很重要。往下全靠它。”

他很平静。有点悲伤,因为决心已定。这样的决心让虞啸卿没再反驳。而我又一次打了个轻微的寒噤。

死啦死啦的笔推进得很慢,笔尖虽然在地图上标出地甬道上,但他的心思在黑暗的地底穿行。虞啸卿和我也是一样,我们都摸着黑暗,不见阳光。

那只会让心情更加沉重,即使他是虞啸卿。

虞啸卿:“没光,缺氧,只能靠嗅和听,只能用肘和膝爬行,一枪能打穿好几个人一这样地地方,一个日本兵能挡住我们一个连。”

死啦死啦:“那是好的,这样地地方很容易被炸塌,里边的人就是永远没人来开的罐头——我听说憋死的人会把脸抓烂。”

虞啸卿皱了皱眉,他对血腥并无想象的兴趣:“你适可而止。”

死啦死啦:“我是说,一个中国兵也能在这种地方拦住日军一个中队,只要他把自个当个死人。”

虞啸卿掏出块手绢擦了擦汗,他当然想得到,我们都想得到。我也很想擦汗,只是我只有脏乎乎的袖子。

虞啸卿:“……这是两群疯老鼠在打仗,不是人和人——你这妖孽。”

死啦死啦苦笑:“谬赞。”

显然虞啸卿并不是在赞扬,所以他又强调了一下:“恶毒,龌龊。”

死啦死啦:“日军的战斗技能和文化素养都强过我们,这样打,我们其实是占了便宜……”

虞啸卿:“很不要脸的便宜。”

死啦死啦:“不。无可奈何的便宜。”

虞啸卿:“继续。还有什么便宜可占的?偷鸡摸狗的天才。”

死啦死啦:“我们是偷袭,在老鼠洞里不用摸着对方来确定身份。”

虞啸卿:“不够。”

死啦死啦:“我们可以学几句日语。在每一个转岔的通道口放一两个人,让他们根本搞不清我们进攻的方向,可我们要拿下来的当然是……”

虞啸卿:“南天门——还不够。”

死啦死啦:“我们可以混用一部分日军枪械。反正大家都只好听声辩敌。伸手不见五指,只要够胆把自己扔进黑暗,心里有数的人总能占到便宜。”

虞啸卿:“还不够。”

死啦死啦:“我们必须得保密,绝密。这事对上峰都不能明细。我们多少事就败于泄密。”

虞啸卿便看着我:“那我该杀人灭口吗?”

我戳直了让自己面对,反正他看我从不会顺眼,而我知道我的团长也绝不会让他把我怎么着。

死啦死啦:“这个人不好,可也能派个孬用场。他有用。”

虞啸卿:“继续——还不够。”

死啦死啦:“必须训练。这是赌命,输不起。得搭出场地,让两百人能把汽油桶当家。”

虞啸卿:“一个闲人免入的禁地和汽油桶,我解决。可是,你用两百人去钻汽油桶,一个伤亡一具尸体就能拦住前路,你怎么办?”

死啦死啦没犹豫,他当然早已想过:“后边人炸开。”

虞啸卿:“封闭的地方,汽油桶里的一串人,爆炸必然波及他人,怎么办?一串人,没退路,没进路。”

死啦死啦:“离炸点最近的人拿身体阻拦爆炸……以免波及他的袍泽弟兄。”

那是一个疯子和英雄的想法,加上了死士和白痴,以至虞啸卿和我都有想哭的冲动。

虞啸卿:“谁会这么不要命呢?”

死啦死啦:“我会,你也会,师座,谁都会,连这个孬家伙都会。因为我们早钻在汽油桶里边了,没进路,没退路。”

虞啸卿沉默了会,那是为了让他的注意力回到现实,而非壮怀激烈的空想。

虞啸卿:“汽油桶只通到二防的半山石,这里有日军的机枪群,两百人绝摸不过去。硬撼?你死的时候会有六条胳膊也捂不过来的枪眼——怎么办?”

死啦死啦:“只好打了。”

虞啸卿:“两百人?在两千多日军的包围中?”

死啦死啦:“有条地道,是正经的永备工事,有灯有电,有水有通讯。直通主堡,离这只五六米的土层。我抄特务营张营长的打法,以半山石为救命石,据石为守,明火执仗,掘进去。”

虞啸卿:“直取主堡?”

死啦死啦:“要不疯个什么劲呢?做了那么些不是人做的事。”

虞啸卿现在介意的已经不是这个了,“拿下主堡,然后死守。两百老兵。挟精良器械,据险要坚实之地,大有可为。可压制正斜,可遏制反斜,是强灌到竹内肚子里的毒药。这时候……不,这之前,你们刚打到半山石的时候,我这便开始渡江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