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第3/4页)
陆建峰和田聪颖的婚礼定在11时16分准时开始。李明强拉着田聪颖的手步入礼堂时,《你走吧,别回头》这首歌的旋律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随着这个旋律,他像机械人一样把田聪颖交到了陆建峰的手中。又伴着这个旋律,他像一位视死如归的战士应对着侦察大队两拨儿人马向他进行的地毯式酒炸。
李明强倒在床上,开始还云天雾地地想入非非,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对越自卫作战的前线,他和他的战士们又深入敌后抓了个舌头。敌人对他们围追堵截,手枪步枪冲锋枪机关枪,地炮高炮迫击炮火箭炮,炸得他们周围的空气缺氧,战友们一个个喘不过气来。李明强看到一个电风扇,想打开电扇吹风,寥天野地没有电源,急得李明强号啕大叫。
李明强醒了,原来是一场噩梦。真正炸响的是一阵鞭炮声,那响声还没有停息,他判断出来自陆建峰和田聪颖所住的楼区。
李明强怔怔地看着窗外。夜幕早已拉开,天空黑洞洞的,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李明强感到口发干、肠胃有点儿发烧、头有点儿昏沉。他起床倒了杯开水喝了,又到洗漱间空了空。他在心里骂,那次治程富荣他回来都知道吐酒,这次怎么一点儿意识都没有了?睡了大半天,现在一点儿东西也吐不出来了,撒泡尿都是酒味儿。李明强又回到屋里喝一杯开水,吃了两块蛋糕。这点心是陆建峰和田聪颖送的,是请他做伴郎表示的谢意。
李明强拿起第三块放到嘴边,那蛋糕的芳香就如田聪颖的体香,他嗅着,没有吃,怔怔地看着窗外,思绪万千。田聪颖把她的婚礼看作是对我二十八岁生日最隆重的庆典,她对陆建峰究竟有没有感情?他们两人是不是都在顾及双方父母的面子?为了满足父辈的希望?五月十六日,农历四月十九,“天上月圆,地上月半,月月月圆伴月半”,农历十九儿,正是月圆又缺之时。他们的婚姻就是这农历十九的月亮吗?不,不能,他们应该幸福!都是因为我李明强啊!小时候,刘爷爷说我命硬,硬得克死了父母兄长,还拖累了这么多好姑娘。
李明强把疑似田聪颖体香的蛋糕一下子吞进口内,他吞下了田聪颖的情,吞下了田聪颖的爱。农历十九,月亏了,我李明强出生了,该不是来填补这月缺的吧?毛主席曾写过一篇《奋斗自勉》,“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我李明强就是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就是要填补那天上的月缺,就是要扫除人间的不平。程富荣,我就是要让你这样的人官儿当不成!
李明强喝完杯子里的开水,肠胃感觉好了许多,他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腿。他按照田聪颖的嘱咐,天天坚持用热水烫脚,天天坚持用背包绳绑着两只脚做牵引睡觉。他的腿现在不像原先那么弯曲了,用力挺着,肥大的军裤腿儿也能直着下垂。练,练,只有练好自己的腿和手,才能对得起田聪颖。
李明强走出宿舍,走上马路,走进家属院,走到16号楼前。一单元一号的两间屋子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李明强站在房前的黑暗处,踩着地上炸过的一层厚厚的鞭炮纸屑,嗅着那火药味儿的奇香,怔怔地盯着窗玻璃,望着屋里热闹的影像,想着那新房本该是自己的新房,那新娘本该是自己的新娘,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楚。
一阵风吹来,李明强打了个寒战。他下意识地抚了下军装,正了下军帽。这一整,他一下子惊醒了。今天,军区纪检处的王处长亲口告诉他,他的转业报告已经批了,命令一下,他就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了,这身军装上的领章就要摘掉,头顶上的帽徽就要被取下。李明强的情绪一下子落到了低谷,身体像散了架似的软了下来。他低着头,屈膝着腿,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军人,背着手,慢慢地向宿舍楼走去。
李明强把收起的点心摆在桌上,又拿出一瓶北京二锅头酒,用牙咬开瓶盖,对着茶缸“咚咚咚咚”倒了满满一茶缸。然后,他脱下军衣,用衣架撑起,整整齐齐地扣好衣服上的五个纽扣,挂在桌前的墙上。又摘下军帽,在手里掂了掂,放在桌上。从抽屉里找出一颗铁钉,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抵在军衣的上方,然后抬起左手,看了看左手掌,吸一口气,将铁钉拍入墙中。
李明强把军帽挂在军衣上方这颗钉子上,拉出椅子坐在桌子前端详。许久,他咬咬牙,端起茶缸对着军衣军帽举了举,然后慢慢地送到嘴边,像刚才倒酒似的往自己嘴里灌。
“李明强,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