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雅量从容(第10/11页)

淝水之战中,在后方坐镇的是谢安,前方的统帅是其弟谢石,具体指挥官是其侄谢玄。

谢玄所依靠的,是刘牢之等率领的八万北府兵。北府兵由郗鉴首创于京口,以北方流民和淮河健儿为班底,战士精悍,训练有素,将领出色,为东晋之屏障。

秦军的前线统帅是苻坚的弟弟苻融。

东晋和前秦两军对峙于淝水两岸,晋军人少,只能求速战,谢玄派使者下战书于苻坚,要求秦军后退一下,以让晋军渡河,随后两军决战。

苻坚竟答应了。

他有自己的想法:想不等晋军完全上岸,即进行冲杀,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于是下令秦军小撤。

悲剧随之发生。

苻坚没想到撤退令一下,再想控制这支由各族组成的军队就难了。

谢玄率近万名铁骑强渡淝水,从后面猛击秦军。原东晋襄阳守将朱序反正,趁机带人高呼:“秦军已大败!”

在此之前,朱序趁出使晋营之机,已将前秦的兵力情况透露给了谢玄。

崩溃中,秦军统帅苻融死于乱军中。

至此多米诺骨牌已经收不住了。东晋骑兵穷追不舍,以至于秦军听到风声鹤唳,都以为是晋军来袭。

谢玄的得胜战报传至京城建康时,宰相谢安正在跟人下围棋。

看完书信后,谢安默然无言,把信件放在一边,继续慢悠悠地下着棋。

客人知是前线急报,便问战局如何,谢安并不抬头,二指夹着一枚棋子,徐徐答:“孩子们已经大破苻坚。”

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谢安在最应该激动的时候,神色无异于常,这是典型的晋人雅量。

魏晋式雅量有特定的含义,并非该喜而不喜,而是该喜而不露喜悦之情(悲怒同理)。

早些年,谢安隐居东山时,与孙绰、王羲之等人乘船出海,风浪突起,孙、王等人惊慌失色,而谢安坐于船头,表情平静,处之泰然。于是众人皆服,认为其雅量足以镇安朝野。

由此可见,雅量是一种精神风格,是一种精神境界。在感情最容易爆发的高潮点(大悲、大喜、大惊或大怒时),能游刃有余地控制自己的感情,深含潜藏自己的感情。至于说下完棋后谢安难以平复心中的兴奋,在门槛处折屐之齿,那我们就不去管它了。

谢安及其子弟于狂澜中挽救了东晋王朝。

李白有《永王东巡歌》:“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通过此役,谢家正式成为与王家齐名的超级豪门,世以“王谢”并称。

此战后,名士韩伯看到谢家华服丽车轰鸣于道,曾这样叹息:“这跟王莽有什么区别呢?”韩伯多多少少带点醋味的话,反映了当时谢家之盛。

谢安执政的年代,实际上是采取了王导的方法,那就是无为而治,名士们继续自己的清谈生活。很多人说清谈误国。但是,谢安从来不认为西晋之亡与清谈有关。很多年前的一天,他跟王羲之一起登上冶城。

这里是当年吴国造战鼓的地方。

望着眼前的无限江山,谢安悠然远想,露出超脱尘世的志趣;王羲之则感慨万千,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谢安:“人世茫茫,林泉高致,醉卧清谈,这样度过也当不负此生!”

王羲之:“我听说古时大禹勤于国事,以至手脚都长了趼子;周文王处理机要,往往忙到半夜,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当下是多事之秋,四郊多垒,战乱不息,这是士大夫的耻辱!值此时刻,每个人都应想着怎么为国家出力。可是,现在从建康到会稽,朋友们整天忙着清谈,以致荒废了政事,这恐怕是不合时宜的吧!”

谢安依旧远眺江山:“我只知道秦朝经历了两代皇帝就灭亡了,难道也是清谈的原因?”

谢安的意思是:秦朝二世而亡,是因其暴政而失去了天下。现在,晋朝在江东重新立国,结合自身的特点和天下形势,采取无为而治的施政方针,与民宽松,与士宽松,能不管的就不管,难道不好吗?

王羲之与谢安的分歧,其实也是两个家族家风的区别所在。

东晋一代,王家从王导、王敦开始,虽然讲求的也是名士风流、清谈玄理,但归其本质,其家族的心灵建构是儒(尘世进取之心)大于道(老庄放达之情),从东晋到南朝,王家在朝廷上居要职的人要比谢家多得多,始终与最高权力者保持着关系。

谢家呢,从西晋末期的谢鲲那里,就已经把这个家族的玄学门风确定了下来,经谢尚、谢奕,到谢万、谢安,再到后来的谢灵运,其心灵是以老庄的放达之情为根本的,投身仕途只是高门之下自然而然的事,或者说仅仅是为了保持门第荣耀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