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鳞羽自珍(第4/6页)
在一个大雪天,桓温带着部下,着紧身的戎装,携弓箭,欲乘雪出城打猎,经过王濛、刘惔等人前面,后者见桓温这副打扮,喊道:“老贼!”
桓温拨转马头。
刘惔笑道:“你这副打扮,要干什么去?征战还是打猎?”
桓温望着他的这位伙伴,高声说:“我要不做这些事,你们还能安稳地坐在家里清谈吗?”
这是《世说新语》的记载。不过,按裴启《语林》里的说法,在这个问题上,最后的胜利者还是刘惔。
当时,桓温出征得胜而还,刘惔带人出城数十里迎之。
桓温其他话什么也没说,望着自己这位以清谈著称的朋友:“垂长衣,谈清言,竟是谁之功?”
刘惔从容而答:“晋德灵长,功岂在你?”
金石之声
孙兴公作《天台山赋》成,以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宫商中声。”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中国的诗歌起自《诗经》,经《楚辞》,汉朝乐府诗和古诗十九首,及至三国时代,曹家三父子和“建安七子”发出新声,又至阮籍的《咏怀诗》八十二首,将中国的诗歌推向新高度。
晋代玄学盛行,诗歌也充满浓重的说理色彩,是为玄言诗。其中,双星是许询和孙绰。到了谢灵运那儿,才渐渐把中国的诗歌从玄言诗里拉出来,转向了清新的山水诗,为后来的大唐诗歌奠定了基础。
本条中的孙兴公即孙绰,中都(今山西平遥)人,官至延尉卿,袭封长乐侯。
生活在东晋时代的他,深具文学才华,青年时隐居会稽,与许询齐名,但二人特长不一,许询文才不及孙绰,但风格高迈(也确实一生未仕);孙绰文才超过许询,但为人世俗。后来,支遁曾问孙绰:“你觉得自己比许询如何?”
孙绰道:“若论高情远致,我宾服他;若比一咏一吟,许将北面称臣。”
孙绰是诗人,于政治上也做过一件大事:反对桓温还都洛阳。晋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桓温再次率军北伐,直指洛阳,从胡人手里光复了失陷近半个世纪的故都。
此役令桓温激动,他想让朝廷从江南还都中原,并欲令永嘉南渡的全体士民集体迁回。这是爆炸性消息。结果是:几乎所有名士都反对,因为他们已习惯江南美丽的风景和安宁的生活。
孙绰专门向朝廷上疏,坚决反对此事。
据说,桓温看后还是比较心服的,但又恼孙跟其唱反调,于是找人传话:“孙绰,你当年不是写了一篇《遂初赋》表明隐士之心吗?为什么掺和国家大事?”
桓温的计划最后没有实现,孙绰受讽还是值的。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当时五胡乱华的高潮情势下,迁朝廷和全体南渡士民北还中原,是绝对不现实的,只能加深人们的苦难和政局的动荡,何况洛阳处于胡人的四面包围中。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洛阳很快又告失陷。
《天台山赋》是孙绰在担任临海郡章安令时写的。在游览完天台山后,他深为美景所感,写成此赋,这篇作品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史较早的山水游记,意义非凡。
孙绰本人十分喜欢自己的这篇作品,认为是压卷之作,示范荣期,说:“你把它掷在地上,当有金石之声。”
范道:“恐你的这金石声不成曲调啊。”
话虽这样说,但范启心里还是非常佩服孙绰的,每读到佳句,便说:“这确实应该是我们这些人的语言。”
在孙绰的一生中,与许询最为友善,并与谢安、支遁、王羲之交游。
但在诸名士眼里,孙绰似乎是个二流人物,很多人不屑于他多少有点鄙俗的风格。
王濛死后,孙绰为其作诔,其中顺便夸了自己两句,原话是“余与夫子,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后来,被王濛的后人王恭看到,说:“才士不逊,亡祖何至与此人周旋?”这孙绰真是出言不逊,我故去的祖父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交往呢?
受累不讨好。
另一次,孙兴公为庾亮作诔,当中有很多套近乎的词。写完了展示给庾亮之子,后者看完,愤然送还,说:“我父亲与您的交情好像没到这一步吧!”
还有一次,孙绰和弟弟在谢安家过夜。当时谢安没在家,孙家兄弟聊天时“言至款杂”,该说的不该说的、雅的俗的都抡上了。谢夫人是刘惔的妹妹,当然也是个高傲厉害的主儿,听到谈话内容后很不快。转天谢安回家后问孙家兄弟表现如何,夫人答:“我亡兄的门下没有这样的客人!”
那就让谢安去惭愧吧,孙绰没什么好惭愧的。
毕竟,在文学上,他是东晋不可多得的全才:写诗自不必说,还能为文——此君还是东晋最大的奠文作者:王导、庾亮、温峤、郗鉴、王濛、刘惔、王羲之等人的碑文都是他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