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8页)
我还认得楼下的人,齐伯伯和许多共产党,他们在息烽的时候,天天抱我去玩……“
他们相识以后,小萝卜头很快就帮成岗和楼下的同志建立了最初的简单联系。
现在,小萝卜头要走了。成岗的脑海里,又闪现出那些难以忘怀的印象……
“你看!这是我画的。”小萝卜头把一张纸从门洞里递了进来。“你留着吧。做个纪念。”
一张鲜明的水彩画。顶上是一片蓝天,过多的颜色,把天空涂得浓浓的。下边是金黄的山,翠绿的森林,山头上露出半个大太阳,放射着耀眼的红光。角上写着两个丰满的字:“黎明”。
孩子的画不太高明。可是,气势很大,蓝色、红色、金黄和翠绿,挤满了画面,把一张纸装得满满的。他的笔锋充满了炽热的渴望自由的强烈感情。
“纸小了,画不下来。”小萝卜头申明着,他幼小的心里,蕴藏着无限的抱负。
成岗被这幅象征着自由和春天的画激动恕K种谱鸥星椋豢先盟髀丁?
“这是重庆吗?你看,连雾都没有。你画的是中午,不是黎明。”成岗故意笑着要他把题目改了。
“不对,太阳才出来呀!”小萝卜头说:“雾不好,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喜欢画它!”
“你画不来。”成岗又笑了。
“我可以画。”小萝卜头认真地回答。“下回从贵州回来,我专门画些雾,带给你看。”
说着,小萝卜头从门洞里,伸进了温暖的小手。
“再见呀!我要走了。”
成岗深爱着这个倔强的孩子。和孩子的交往里,给他带来了无限宝贵的启示:在牢狱里多年的共产党人,是那样顽强地、机警地抚育着这可爱的下一代。那些把自己的希望、理想和心血完全灌注在孩子心灵里的,是些多么可敬的人啊!他们用最大的热情和意志,永远培养着一个人珍贵的灵魂。可是,在这离别的瞬息,成岗来不及表露自己的许多联想,也无法把心中激动着的感情告诉孩子。他不能让孩子感到诀别的悲哀,他只能默默无言,紧紧地、紧紧地抓住小萝卜头的手……
“啊,”小萝卜头忽然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告诉你吧。”
“什么事呀?”
“齐伯伯叫我打听的,一件重要事情。”小萝卜头低声说:“我,没有做好。”
说到这里,小萝卜头的声音停顿了。成岗不安地等待着。
他看出小萝卜头在沉思,有些迟疑。
“本来,我该直接告诉齐伯伯的。可是那里人多,不方便。
刚才我上楼来,一个看守员还缠着我说话,我没有理他。“小萝卜头解释着,终于决定了。”我告诉你,你再转告齐伯伯吧。“
成岗点点头,仔细听着。
“前几天,关进来一个很重要的人,就关在我们住的地牢底下,一间漆黑的地窖里,连窗子都没有。那条隧道深得很,没有关人的时候,我去探过,全是石墙,又矮又窄,腰都直不起来,霉臭得叫人发呕。老鼠的眼睛像鬼火,吱吱地叫,真吓人得很……”
“啊——”成岗一直屏着呼吸,这时才吐了一口气。他过去不知道,也从未听说过这间地窖,更不知道里面关得有人。
“那个人是半夜里关进去的,第二天我才看见遂道外边流着一摊摊的血……”小萝卜头的声音变得很低,很警惕。“齐伯伯说,那个人被拖进地窖的时候,已经昏死了。齐伯伯要我去打听,和他联系……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特务管得很紧,两道没有风洞的铁板门,都上了锁,进不去。我喊过他,他没有答应。昨晚上我听说要到贵州了,又去喊他,他还是没有听见,我又怕特务发觉,声音不敢再大……”
从小萝卜头的话里,成岗心底,出现了一个冰冷的疙瘩。
“……到这阵,还不知道他是谁……连姓名都不知道。”小萝卜头歉疚地低着头。“昨天,特务懒得自己去送饭了,改成厨工去。我看见送饭的厨工摘了些野葱拿进地窖,我正想托他带口信进去,哪晓得特务当场就发现了厨工送野葱的事……现在换成个鬼疯子送饭,鬼疯子是个胆小鬼!你说,该怎么告诉齐伯伯啊……我今天就要走了……”
小萝卜头的声音里,充满了未能完成任务的内疚和责任心。他变得那样痛苦,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难过得快流泪了。成岗也感到沉重,在孩子面前沉默了。那是谁啊,被封锁在密不通风的地窖深处?一个强烈的愿望涌现出来,成岗宁愿用自己去代替那个战友遭受的窒息,而让他回到阳光底下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一阵压抑、低沉、无能为力的痛苦,抓紧了成岗的心,为这生离死别的场面,带来更加沉重的苦汁。但是,成岗不愿意任自己的感情被暗影蒙蔽,更不能让孩子的心上永远残留着这种负疚的回忆,他想拂去孩子的痛苦,拂去种种不祥的魔影。成岗用力地捏着小萝卜头的小手,用满怀信心的口吻安慰着他:“小萝卜头,你放心,我们有办法联系上的。”小萝卜头凝着泪水,望望成岗,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