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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赵构的心理,宗泽觑得分明。但不管怎么说,这总算使得赵榛拥有了名正言顺的统兵身份。能够争取到这一步,在目前来说已算很不错了。

但欲完成救国大业,非倾举国之力不可。朝廷不真正下这个决心,任何人也无力只身补天,充其量只能奏局部之功,这个前景显而易见。所以,自打宗泽就任汴京留守时起,就把争取赵构回銮视为了头等大事。现在,他觉得这事更是需要努力抓紧了。因为,就在这个亟须唤起全国民众为拯救民族危亡而战的关键时刻,在朝廷中居然发生了与此目标全然背道而驰的重大变故。

八月十八日,也就是宗泽在汴京平叛后的第三天,在赵构朝廷中为相仅七十五天的主战派中坚大臣李纲,因其精心策划的一系列收复中原大计屡遭否决,怀着事无可为的极度失望愤然辞职。随后,与李纲持相同政见的尚书右丞许翰、左正言邓肃等官员亦被相继免职。更有甚者,敢于仗义执言的太学生陈东和布衣文士欧阳澈,竟因坚决反对罢免李纲而被当众处斩于应天府市区中心的龙兴寺前。

这些消息传至汴京,激起了宗泽的极大义愤。如果不能阻止这股逆流继续发展,他在汴京所做的一切努力,便将统统付诸东流。因而在这段时间里,为了争取、敦促赵构回銮,他亦是费神甚巨。

宗泽为此所采取的主要措施,首先就是一再撰写奏章,陈述利害。在宗泽镇守汴京的一年之间,这种奏章反复呈交朝廷者多达二十四道,史称《乞回銮二十四疏》。但因朝政被黄、汪等心地阴暗、持不同政见者所把持,这些奏章中的相当一部分,根本就未呈至赵构手上。

请求朝廷还都,就必须为朝廷提供一定的还都条件,最起码,要能保障朝廷的安全方可。这个问题很实际,但解决起来不容易。朝廷没打算去做这个努力,这副担子只能由宗泽独自来承担。宗泽带领汴京军民,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奋战,终于使汴京的城防面貌,得到了彻底的改观。后来金军再度猖狂南犯,因知汴京的城防体系已今非昔比,竟宁可绕道奔袭,也没敢直接来啃这块硬骨头。遗憾的是纵使宗泽做到了这种程度,到底也没能唤得朝廷回头。

此外,宗泽还甘冒抗旨之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中,坚决地粉碎了朝廷与金邦的媾和企图。其中的一个重大举措,便是公开处决金军奸细牛亨吉。

牛亨吉因在宋境中从事非法活动被宋军捕获后,金军曾一再向宋廷索人,赵构为保留与金邦议和的余地,亦曾一再指示宗泽,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让宗泽将其放归了事。但宗泽一直顶着没办。因为牛亨吉根本就不是什么来使,而是刺探大宋军机的间谍。何况这厮进了大牢仍不老实,竟然想策反看守谋求越狱,这就更是罪加一等,理应依法处决。

当然,这一刀下去,就等于向金人下了战书。下了又怎么样,你不下战书,他就不来打你了吗?照样要打。那就不如干脆立足于以牙还牙。本着这一立场,宗泽决定,不管赵构恼火也好,降罪也罢,为促使朝廷奋起抗战,必须拿这个金军奸细开刀。

于是,在方才举行的临风寨抗金联军誓师大会上,牛亨吉便被当众祭了旗。

宗泽明白,将来自己必定会因此而付出代价。付出就付出吧,七十来岁的人,他还怕什么?他还有什么代价舍不得付出?

回顾这段时间里完成的许多事务,连宗泽自己也颇有几分惊讶。他深感岁月的长短,生命的分量,有时真是不能单纯以时光的多少去衡量。

目前的宋朝面临的局势依然严峻,但汴京地区的防卫情况,已与三个月前呈现了极大的不同,已足以雄赳赳气昂昂地摆开战场,与野心勃勃的进犯者见个高低了。宗泽为此感到很欣慰,很自豪。他认为在未来的史册上,这一笔,是任谁也抹杀不掉的。在宗泽的心里,这比朝廷的任何嘉奖和赏赐,都要可贵得多。

面对着苍劲的夕阳秋色,宗泽不禁暗自嗟叹。太阳落山,明天会照常升起;秋木经霜,来年会再萌新枝,但是人的生命,却是不能再来一回。人生太短,机会太少,而无奈太多,遗憾太多。这大概是世上的所有的有志之士,濒临暮年时所具有的共同感伤。

不过,这种感伤此刻只是在宗泽胸中一掠而过,代之而来的是立即投入新的战斗的冲动和激昂。他估计,顶多再有两三个月,金军就将再次兴兵。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大仗恶仗,还有大量的备战工作要做,现在他没工夫叹息。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知道,他的生命旅程将至尽头,更多的夙愿是没有实现的可能了。他现在的唯一愿望,就是抓紧此生最后的机会,为国家的中兴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使自己的生命如同天边那轮血色残阳,在隐没于山河之前,再焕发出一道瑰丽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