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战后的莫干农村(第2/8页)

这件将功抵过之事,在抗战中维持莫干小学五六个年头。手边还有关于此事的信底,我致性白信曰:“学校倘实在困难,只好再紧缩,量入为出,数年来弟与云均问心不愧矣。弟尚忆当年膺公病前病中,云万忧百忙,必欲促成买田之事否?盖早料基金不能用,汇兑不能通,云力不逮之万一也。(卅二、六、二)”性白来信曰:“基金债券尚存原行至慰,惟全部券值已不敷一年开支矣。买田事为弟在校中对人乐道者,岂能忘怀?若非吾姊用心久远,则弟虽欲守此不去亦不可得。(卅二、六、十七)”

八年之战,性白在山上维持莫干小学到七年半,白云山馆作了校舍。最后有军队上山,他停课离去,学校积存米谷,我个人留山衣箱,被劫一空。我的私物,当时比较值钱者,有一箱皮货,一箱老式缎匹在北京旧货摊所买,曾几次请他卖去以充校用,而他不肯做。他在桐庐得讯甚懊恼,我请大纲去函慰他,他回信说:“在桐接肖才兄转来大札,承云公嘱勿懊恼,但七年来仅存什物,今见其尽入人手,且若秋收前不得返山,则本年及去年所存米谷损失,岂能无动于衷耶?云公能忍痛相慰,感也何如!惟弟不知何以慰云公也。绍纶来时,谓兄寄山一函,告云公有返山意,肖才兄处环境尚幽美,有来此小住意否?内子颇思来沪相迎也。(卅四、七、十二)”此距美军在广岛投原子弹,日本全面投降,不过月余,亏一篑之功,他更为懊丧。此非他责任所能及,在浙西自由区前线一个山头,很少有人像他那样长期努力的了。他的太太雪钧之勇敢,助成其毅力,尤不可及。我欲返山,非为避地,想接他力,支持此工作。

我个人,尤其感激他夫婿一件大功德,保存我的文件。这文件后来又经一次不得已之淘汰,由仲完带至香港。当我匆匆整理,每弃去一份,念念对不起性白夫妇。我今写稿所凭一点信证,都是他姊弟夫妇之力。民五(一九一六)黄克强先生一封信,则战后我与熙治第一次到山,她收十残书,我在地下破堆中发见此信,真劫剩也。

莫干小学校董会本为庾村工作的发动机与负责中心,战时,性白在山,我在沪,校董会实际只我和他二人。他为前站,我作后台,他的助手是他太太李雪钧,我这边帮着奔走调度者是王大纲。有在战时病故的几个校董缺额须补,我即请大纲、雪钧加入。膺白始终要本地的人参加本地的事,他请过三位村长,一位本村读书人为校董,四人都已去世。我亦欲渐渐将事业交给本地年轻一代的人,第一步延揽校友参加校董会,使校友参加所喜欢的工作。第一个在大学毕业而已经任事的陈秀达应首有资格,经同仁商讨后,决定再待一年,迨其更为成熟;秀达在战后第二年参加校董会。

我在校董会提出一项原则的改动:以前是“通过学校以提倡生产”,今后要“着重生产以维持教育”。战后农村凋敝,必须从生产恢复元气,为莫干小学本身,亦不得不以生产为基金所寄托。币不如货,大家已得到经验。我的力量非可源源不绝,亦深自感觉,这点最后有限之力,必须用在生生不已的事业上,方不落空。此时恃租米度日,米且极吃香,然只能作过渡之计。收租原非心之所安,土地改革实行终有其时。田归耕者,专家所拟有七年办法,我校董会亦曾草拟五年还田方法:五年内请佃户交足租额,可能则多交一定的量,至其他生产足以维持学校,则学校不再收租,亦即不再有田。以上这些,不仅是我心里急切的盘算,亦属时势所必至和必要。我疏忽了一件事,没有顾到性白的辛苦。

我同性白恳谈:复兴必须有计划,而首在于得人;生产事必须访求专家,留得住专家同我们在一起。生产事业我完全外行,将仰赖吾舅葛运成(敬中),听其指示,此时尚在昆明未归。我们讨论到吸收新同事,亦提议请得力的旧同事回来,他都同意。旧人中杨肖才、祝书霖、张竞心都对工作有志趣,我们一一提到。最后以为竞心最可能亦最适当,若竞心回来,则学校内部之事,可以举重若轻。而性白得分身为全盘之设计,修葺旧物,整备新事。庾村每一片场、一所屋、一个人,他无不熟悉,多所经手。

竞心是性白以外惟一膺白所物色的同事,在同事中最喜读书,自他到校,同事的读书兴趣都增加,我们办临时中学,多半是他的力。抗战前一年,浙江省政府拟仿广西乡村政教合一办法,委托莫干小学校长兼莫(干山)庾(村)区区长。性白兼了区的事,即由竞心代校内的事,当时尚系膺白主持校董会而如此决定。竞心随临时中学到武康后,在战事末期任浙西行政公署秘书,曾函大纲,介绍一条水路,必要时我可坐船离沪,转往西南。胜利后,行署接收嘉兴,是我故乡,他亦来信,知其将往福建救济分署任事。我与性白商定请他回庾,即由我写信邀他,他立即答允。竞心与肖才均系莫小干部,曾告我随时可应召而归。肖才的太太,离庾村时不甚愉快,故我与性白决定邀竞心时,性白尚以其不受家庭影响,为容易相处一个理由。我们初办乡村工作,为使家庭能常住乡间,发生同样兴趣,且裕收入,故鼓励家眷同做事;这个想法后来事实是失败的。膺白去世,战后我亦不能常住乡间,少调剂之力,提醒之功。适因诸事紧缩,人事简化,故无有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