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9/12页)

礼节性的客套叙过,酒菜摆上来,刚斟过一巡,一向沉默寡言的斡离不先开言说话了:“昨来萧庆已与二公说过北迁之事,赵氏尽室皆行。”然后指着殿下的群臣道,“何、孙傅等辅少主无状,误国有罪,皆令北行。张枢密、司马侍郎、秦中丞这数人孤忠耿耿,眷念故主,不肯留事新朝,俺也不强人之所难,即请他们扈从二公北行。俺已嘱挞懒郎君对他们几位多加照顺。”

太上皇今天包办了应答之辞,而他能回答的也只有“敢不如命”四个字。斡离不说一句,他就回答一个“敢不如命”。一连说了多次。

这时殿上殿下的人都听到上面的应对,所有在座之人,都在北迁之列,他们倒也没有幸免之想。因为事前萧庆已跟他们说过几次,只是斡离不又把北迁之人分为两大类,何、孙傅列入误国一类,不免难堪,但此时此地要提任何抗议都是不可能的。他们只好把这句考语,火辣辣地吞进肚里,好像吞进一个火药包。

坐在殿外优待席上的秦桧夫妻也听到这句考语。王氏悄悄地拉了秦桧一把,得间耳语道:“既然二太子说丈夫孤忠耿耿,何不就此上席去求他把俺夫妻留下,免此一行,岂不甚好?”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秦桧忽在大庭广众之间听见他的命运的最高裁判者这句考语,不禁心里怦怦然,不过还强自制止,不露于表面。王氏的这个愚蠢的建议却把他惹恼了,他轻声斥责道:“痴婆子你懂得什么?难道现刻再去求情,说俺愿为新朝效死?这样岂不让他贱视了,只会把俺发遣得更远,永为望乡之鬼。”

这时倒真有个“痴婆子”上去为家属求情。坐在太上皇后面一席的郑皇后忽然离开席面,款款走上前去,向粘罕、斡离不二人福了两福,开口说道:“臣妾得罪上国,自合随上皇北迁,死而无怨。只是臣妾之父郑绅,一向安分,不敢预问朝政,更兼年事已高,两腿病废,不良于行,敢请留下。如荷赦免不遣,拜荷国相太子大德。”

郑皇后年近四十,又在愁悴之中,她却别有一种养生之道,除了干涉太上皇的外遇以外,什么事情都不能使她动心,或者多动动脑筋。她的一生似乎只有这样一个专职。而太上皇迁宫以来,她的敌手只剩下赵元奴一人,这方面的脑筋也花得少了,因此长期保持了丰满富态的体态。今天奉令稍加装饰,已恢复过去的雅丽美容,更兼她进退有法,言辞典雅,说来楚楚动听。粘罕、斡离不相互看了一眼,都表示了默许的意思,粘罕马上吩咐萧庆道:“且把郑绅一家留下,待与郑皇后辞别了,放他回城去。”

宋朝的两代皇帝,无论老的还是小的,都已尸居余气,生机全无。碰到事情都要与亲信商量商量,考虑半日,才敢做出决定。他们的口头禅“且待商量”“却又理会”,实际上是推迟决定的缓兵之计。怎比得粘罕他们,说可则可,说不可则不可,俄顷之间就做出决定,毫不拖泥带水。一方面的统治者文而老化,另一方面则是质而年轻。两国兴亡之机,在这里可看到一点端倪。

粘罕回答得这样爽快,郑皇后喜出望外,不禁跪下来,向二人拜了两拜。

人事处分已毕,斡离不又问道:“大军即将北撤,二公等也将于旬日内上路。长途跋涉,衣服需要之物不可少。行装可曾打点?”

这一次却是渊圣自己回答:“前来萧太师说了北迁之事,某即以笔札付王时雍、徐秉哲,嘱于左藏库内支三千贯为某父子治行。不意王、徐以无钱见告,一文不名。因此行装之事尚无着落。”

三天前,渊圣让内侍刘当时送给王时雍、徐秉哲一纸他亲笔书写的御札:“社稷山河,素为大臣所误,今日使我父子离散,追念痛心,悔恨何及?见以治行,缺少衣服衾具及厨中所用什物,烦于左藏库内支钱三千贯收买,津迁至此。不求华腆,但能敷用即可。早晚成行,希勉事新君,无念旧主。桓(渊圣名)上王、徐二公。”这样一封措辞迁就的告贷书竟不能打动王、徐之心。据刘当时回来说,二人当时看了御札就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后来他去催促,徐秉哲竟说左藏库匮乏,无现钱可支。王时雍回答得更加气人,他说即使有钱,未得楚帝御批也未便见付。渊圣一向是个好脾气的,难得对人动怒,这次听了刘当时的汇报,兀自气恼,今日得机,便在斡离不面前告他一状。

斡离不听了也觉得气愤,他不顾王、徐二人都坐在相当高的席位上,开口骂道:“王、徐二人在宋朝职位不低,旧朝初废,如何转背之间,就忘了故主之恩?此等负义之人,不知公等当初何故便以国家相付?可知今日之祸,乃是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