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7/15页)

中午以后,马扩一行人进入宋军阵地。那里是大将王禀的防区。马扩认得他的部将,很容易就被放进去。他们告诉马扩,王禀到统帅部找老种经略相公去了,统帅部就设在西南方向七八里地的张市。他们带着鄙夷的神情说到宣抚司早于二十六日一战失利后,就撤入雄州城里。

许多战士和裨将听到他们交谈时都围拢来参加谈话,他们乐于在这个没有参加过战斗的马扩面前详细地讲述战事的经过,并且发表他们对战局的感想。

“他奶奶的宣抚使,连敌人的影子还没看见,就快马加鞭地往回跑,这会子想已跑到东京城了。”

“那天打得可热闹啦,连在一旁观战的大树也为俺惊出一身冷汗。马宣赞没赶上这场热闹,可真是一生恨事。”

“俺生平哪曾见过这样激烈的战斗!杨统领的五百名亲兵只剩得一百二十多名回来,听说辽军元帅的左右护卫也被杨统领杀得精光。俺这里的王总管打得好,把敌人缠住不放。可恨刘太尉不肯发兵相助,叫咱孤军奋斗,吃了些亏。”

“刘家的也是听了童宣抚的命令,袖手旁观。损人还是害己,昨天一战,他那里吃的亏更大。”

“千怪万怪,只怪童贯不好。大伙儿如果都随了李都头去斫营,早就把辽军打垮,掌着得胜鼓回朝了,哪有今日之祸?”

“听说童贯那厮,恬不知耻,二十六日那天打了败仗后还上奏朝廷,谎报战胜哩!”

有一个马扩不认得的军官趁机插上来吹嘘他的英勇战绩。他照例是把战争中看见别人做的,或者他自己想做而不曾做到的一切都当作已成事实来讲了,还加上许多无法证实或加以否定的细节描写,而把战败的原因归咎于宣抚司调度失当。他倒是识得马宣赞的,要求马宣赞记下他的名字,得便时在老种经略相公、小种经略相公面前提一提。

这个军官前面一部分描绘没有引起人们的共鸣,他们即使没法否定他,也不相信凭他的为人在战场上可能会有那样的表现,同时也以他利用这种方式来表白自己的功劳为耻,他们不相信在他们爱戴的王总管麾下会有什么功劳被抹杀的。

可是他们对他后面的结论“打败了,宣抚司要负战败的一切责任”却一致同意。

中外古今许多军事宣传家绞尽脑汁想出种种奇妙的措辞来掩盖一场失败的战争,其中的一个杰作,就是把后退叫作“转进”。在童贯的幕僚中间也不乏善于搞这种文字游戏的专家。他们在二十六日战后的第一个奏报中就是以战胜者自居的,只有到了事实真相无法掩盖时,才把一切责任推到种师道头上去。这种文字游戏可能收效于远离战场的后方,可以欺骗朝廷、官家和大官儿们,却不能欺骗身在前线的士兵,士兵们对于前后左右的方位十分清楚,他们的统帅部和他们的阵地不是向前方而是向后方移动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战败,没有比这个更加简单清楚的事情了。而战败总是要怪身在前方的军事最高当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究竟应该让种师道还是让童贯来负战败的责任,这在战士们的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还有人要继续发表对战局的议论,马扩没有工夫再听下去了。他把王介儒一行人众暂时安顿一下,连同自己的随从一起交给他熟悉的一员裨将负责保护,自己借匹坐骑,径往张市去找种师道。

在骑马疾驰中,马扩大概地观察了我军的阵地。四天来的挫败,使我军各路部队都后撤了二三十里不等,现在勉强保持着一条不规则的斜线的阵地。其中辛兴宗指挥的西路军退得最远。二十六日之战,辛兴宗还是亲临前线,督战甚力。二十七日以后,一败不可收拾,目前基本上已退到靠近雄州城脚下立寨。在马扩经过的东路军防区中也出现参差不齐的阵地,一切都带着临时匆遽的痕迹。还有些匆忙中搭起来的营帐,紧靠在丛树旁边。这是违反军事基本常识的。匆遽立寨时连这点常识也忽略了,这使马扩很不满意。

耶律大石曾经向马扩分析过两点:第一,双方临时构筑的阵地,缺乏坚固的凭借,工事也是草草的,这有利于进攻的一方,不利于防守的一方;第二,经过一再挫败后,宋军战士士气萎靡,无心恋战。这两点都由马扩亲自证实了。处在这样脆薄的阵地中、处在这样萎靡不振的状态中的官兵们,要抵抗住辽军的进攻,非要经过一番彻底的改造,大大转变官兵们的处境和心理状态不可。由此马扩感觉到耶律大石扬言要在三数日内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进攻,确有事实根据,并非虚声恫吓。

马扩曾经上过耶律大石的当,那是在他没有进一步深思的情况下受到耶律大石疑兵的愚弄,以致忽略了他出兵掩击的可能性。现在耶律大石又在扬言要大举进攻了,马扩十分警惕自己不要再次中他的圈套。他实地观察了阵地,分析了形势和战士们的心理状态后,感觉到这番耶律大石说的是真话,是老实话,他已经成竹在胸,发动一次进击是不可避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