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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思忖着,这句话显然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孔祥熙和孙科都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不由得凑得更近了。

“那么,你跟希特勒提起此事时,他是怎么回答你的呢?”杜月笙问孔祥熙,在座的都知道,孔祥熙刚刚和希特勒会过面。

“他说‘你不知道犹太人’。这很奇怪,他很有头脑,一直以来,给我的印象很好。”谈论着这一次不愉快的会面,孔祥熙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小而有神的眼睛在玳瑁眼镜后面闪动着光芒,那双眼睛里,藏进了人间百态。“可是,蒋介石就不同了,他们都是国家领导人,地位上平起平坐,如果是蒋介石向他进言的话,也许……”

“关于帮我们对付日本人的事,他又是怎么说的呢?”杜月笙接着问道,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急于知道。

孔祥熙取下了他的圆框眼镜,揉了揉眼睛。他是个财力雄厚、权倾天下的男人,可是他不再年轻了,这会儿,因为失望,他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他拒绝了,”他沮丧地说道,继而又坐直了身板,“他的建议是,让我们放弃抵抗,尽快加入日本人的东亚共荣圈。”

“他要我们拱手相让?”孙科显得非常吃惊。

“好像我们会听他的。”孔祥熙轻蔑地说道。

“绝不会。”杜月笙断然地说道,他转向孙科,“我们有自己的对策。东京往上海派遣了一名新的大将,我们正在设计暗杀他。我已经从外部安排好一个杀手,一个干净的职业杀手,没有背景,没有牵扯。”他又转向林鸣,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脸:“而他,将会日夜监控你的钢琴家。”

因为捐赠了一颗钻石,宋玉花得到了更多的信任和重用,她的联系人也换了一个。在这个城市里,大多数的党员都是以小组的形式联系在一起,这些小组的人数都不多,因此,如果有一人被抓,小组可以立即解散,然后组员重新组合,这样保证了大家的安全和灵活。宋玉花不属于任何小组,因为她是一个卧底。因为有了她,组织上得以持续地了解青帮向国民党输送的钱财,这些钱财最终成为国民党军备的一部分。也是因为她的情报,组织上两次及时获知青帮的反共行动,从而避免了巨大的灾难。一九三三年,那时她还刚刚加入组织,通过她,组织上先于公众了解到杜月笙正在策划一项恶意收购,最终将大达轮船公司及其所属的大批商轮和客轮置于自己的名下。宋玉花和她的联系人总是以一对一的方式见面。

关于今天要见的这位上级,宋玉花所知道的全部信息就是,他是上海戏剧界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她懂得,以她的身份,她只有服从。她和联系人的关系,从来都是上下级的关系,从来没有一次是平等的交流。从这方面来讲,这个党派的组织关系依然是儒家传统的关系,这一点让她不舒服,她是一位接受了现代教育的女性。

从有轨电车上下来,她看了一眼永安百货楼顶的大钟,她来早了。她的目的地是北京路上的西哈诺咖啡馆,就在附近不远处。于是,她走进了百货店,经过那些琳琅满目的柜台和笑脸相迎的店员,坐着电梯上了四楼。四楼是这栋百货大楼的顶层,那里有个幽暗的舞厅,一个菲律宾乐队在那里驻演,陈旧的木地板上,旋转着一对对紧紧拥抱着的舞伴。这里的舞女不是妓女,她们就是陪舞,也有情侣来这里,可以在幽暗中相拥。宋玉花抱着手,站在一边看着,看着舞池里抱在一起的男女,这是她作为旁观者,所能看到男欢女爱的唯一的场面。

原来,他和那个有着灰色眼睛的白俄女子分手了,她是在小报上读到这条八卦的,这些小报除了登一些毫无价值的绯闻传言之外,也会有一些抗日的内容。宋玉花站在舞池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对对不明身份的伴侣,大白天里在人造的幽暗中翩翩起舞,她不知为何会想起这条八卦,而且,心里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愉快。其实,那个美国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只说过一次话,她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她看着这种展示着男女间亲密的舞步,想着这是自己不曾做过的事,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托马斯。她不知道如何和一个男人起舞,就像她不懂得如何和一个男人交欢。很显然,她一定是做错什么了,因为连杜月笙都不再碰她了。她就这么站着,看着这些人舞动的双脚,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搂抱着,任由思绪飘荡。

想到马上接下来的会面,她的心头掠过一丝紧张,抱着的手放了下来。关于她的新上级,她只知道他以精明老练著称,那么他们之间将会有对话交流,思想碰撞。她很怀念早年在维也纳咖啡馆的那些黄昏,杜月笙和他的情人上楼幽会去了,把她一人留在楼下,给了她这样的机会,遇见这批带领她走向一片新天地的人们,她怀念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他们对未来思考着憧憬着辩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