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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种莲花’。”杜月笙说道。

坐在车里,在夜色中往回开,宋玉花透过车窗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她已经决定了,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在罪恶面前,感觉如此无能为力,从今以后的她将要参与其中,不让它重演。她将用自己的余生来对抗像杜月笙这样的流氓,还有日本人,只要他们的军队还在中国的土地上作威作福。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感觉,那是深刻而又意外的一种感觉,在最无助的时刻之后,她感觉到了内心的平静,也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那一刻,是她新的人生的开始。

现在,当她坐在大太太的房间里,她默默地在心里向张小姐发誓。这位可怜的舞女,她爱上了一个来自于权势家族的男人,怀上了他的孩子,却在宋玉花的眼皮底下送了命。所以,她要发誓,为她,也为她自己。她自己那时也是一个无助的女孩,可怜得几乎像一个奴隶。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机警的女人,她不会放过这些钻石,这些贵重的石头,为了张小姐,也为她自己。

她的手掌中握住了四粒钻石,它们在她的掌心中像一片细碎的光亮。她应该拥有这些钻石的,她让这位老女人高兴,离不开她。连女佣们都说,大太太对她最有反应了,比对她的丈夫还有反应,如果宋玉花不在身边,大太太就躺在床上,如同一只空的豆荚,在生活的最后一阵风中颤抖。宋玉花把小布袋放回原处,接着把画框重新挂好。

转过身,她看见大太太盯着她看,眼神迷茫。“歪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眼睛在大太太苍老的脸上搜索着。她已经忘记了。“有一点儿。”她撒了一个谎。

大太太看了一眼墙上的画,眼神空洞无物。她的意识的清醒就像森林里漏进来的一道光,转瞬即逝。

看着疲惫不堪的大太太,宋玉花上前扶着她缓缓地躺了下来,她给大太太盖上了绸被面丝绵薄被。

大太太昏昏然地入睡了,宋玉花轻轻转动百叶窗帘,只留了一条细细的缝,城市的空气丝丝缕缕地透进来,稍稍冲淡了屋子里浓郁的鸦片味。她将椅子摆摆好,掸了掸红木大桌上的灰尘。这张桌子上摆放着的物品,透露着大太太曾经有过的生活:一张婚礼照片,一幅铜版小像,上面刻着经文,一对玉石耳环,还有几本书,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打开过了。这个老女人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包括这屋子里的一切,只剩下了对鸦片的兴趣。

在杜家,经过最初的两年后,宋玉花已经看惯了大太太的样子,她不会再去自问,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嫁给了杜月笙吗?还是她自身的原因?她亲眼看着一位温柔的妇人,变得越来越憔悴,越来越干枯,直到现在,形同鬼魅。她上前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大太太的眼皮,那眼皮干得像一片透明的纸。她把灯光调暗,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关上窗,合上百叶窗帘,走出了屋子。

那年的四月,国王乐队少了人,那是一位叫索罗蒙.科克的小提琴手,他是乐队里第一个因为战争原因而离去的人。他是在乐队排练的时候宣布他的决定的,当时,乐队的气氛很不愉快。那天,抄谱员徐先生还没来,几个铜管乐手很不恭敬地议论着他。

托马斯腾地从钢琴椅上站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他冲着埃罗尔.马特说道,“你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吗?”

“我是说,你的boy还没来,他不来,你就没法干活。”

“马特先生,我告诉你,正因为有徐先生,我才能给你提供乐谱。”托马斯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恼火,虽然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很不客气地脱口而出。在美国的时候,他也常常被白人称为boy,即使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但只是因为他是个黑人。他知道那种滋味,他不想让徐先生在乐队里感觉低人一等,“关于他的能力,你们谁也不必有丝毫的怀疑。”

他不想过于流露自己的情绪,这不符合他的作为乐队领班的形象。可是,他觉得马特的话对于徐先生来说不公平,徐先生工作非常卖力,虽然每个月只挣八块钱,八块钱怎么过日子呢?托马斯觉得很不可思议。林鸣跟他说,徐先生住在一个很小的亭子间里,那是一栋小房子的顶层阁楼,进去人都直不起身来。可是八块钱这个价格是他自己提出的,托马斯根本没和他还价。合作下来后,他发现徐先生音乐修养很高,很有才华,而且非常勤勉,把乐队每天演奏的曲子记录成五线谱很辛苦,是一项工作量巨大的任务。

“可是,没有他,你能独立演奏吗?”埃罗尔不依不饶地问下去。

“不是有没有他的问题,而是我必须照着乐谱弹奏。关于这一点,在第一次排练的时候,我已经告诉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