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Communicating 交流(第6/7页)

犹太人,被定义的敌人,不洁之人,淫秽的播撒者,世界的毁灭者,被剥夺了最珍贵的沟通权利,被禁止联系他们的家乡和亲人。任何遭受过流放的人,无论许多形式中的哪一种,都知道一个人要遭受多么巨大的、永远无法割离的痛苦。这导致一种致命的、仿佛被世界抛弃的印象和不公正的怨恨:他们为什么不给我写信?那些自由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帮助我?然后,我们便能深深地明白,在自由的大陆上,沟通的自由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正如健康,只有失去它的人才能意识到它真正的价值。但“无法沟通”的痛苦并非只停留在个人的层面上:在阻碍沟通的国家和时代中,其他所有的自由都随之凋谢了;由于缺乏沟通的活力,人们之间的讨论枯萎了,对他人观点的忽视变得猖獗,强加给他人的观点却获得成功。著名的例子是苏联的李森科(Lysenko)疯狂的基因学观点(他的反对者都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由于缺乏学术讨论,损害了苏联二十年的农业丰收。偏执容易导致审查制度,而审查制度促使了对他人意见的忽视,因此偏执本身形成了一个难以打破的死板而严酷的怪圈。

每周,我们的政治犯狱友都能收到家信,每当这个时候,正是我们最悲伤的时刻——我们感到被冷淡、被疏远,与家乡(事实上,与整个人类)的隔离感的全部分量。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感到左臂的文身如伤口般炙烤着我们。而确信无人能够生还的绝望,更像泥石流一样吞没了我们。无论如何,即使德军允许我们写信——我们又能写给谁呢?在欧洲大地上,犹太人的家庭早已被吞没、被驱散、被摧毁。

罕见的幸运眷顾着我(我在《缓刑时刻》中提到过),让我能与我的家人书信来往。在这件事上,我需要感谢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年迈的、几乎不识字的砖匠和一个充满勇气的年轻姑娘,比安卡·盖黛特·莎拉(Bianca Guidetta Serra),现在已经成为一名著名的律师。我知道这是让我能活下来的因素之一,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们每个幸存者在许多方面都与普通囚犯不同。而我们自身,为了驱避过去的可怕往事,更愿意选择遗忘这个事实。


  1. [1]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 1912.9.29—2007.7.30):意大利现代主义电影导演,也是公认在电影美学上最有影响力的导演之一。

  2. [2] 摩德纳(Modena):意大利北部城市,位于波河的南岸,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摩德纳省省会。

  3. [3] 汉斯·马萨莱克(Hans Marsalek, 1914.7.19—2011.12.9):奥地利印刷工人,政治活动家。战后主持毛特豪森集中营历史的编著工作。

  4. [4] 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Ivan Petrovich Pavlov, 1849.9.26—1936.2.27):俄国生理学家、心理学家、医师、高级神经活动学说的创始人,高级神经活动生理学的奠基人。条件反射理论的建构者,1904年获诺贝尔奖。

  5. [5] 纳粹于1935年通过《纽伦堡法案》,剥夺了在德犹太人的公民权利。

  6. [6] 德里雅斯特(Trieste):意大利东北部边境港口城市。位于亚得里亚海东北岸、伊斯特拉半岛的西北侧、的里雅斯特湾的顶端,西距威尼斯113公里,历史上是日耳曼、拉丁和斯拉夫文化的交汇点。

  7. [7] 海因里希·海涅(Heinrich Heine, 1797.12.13—1856.2.17):德国著名诗人,代表作有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诗歌《西西里亚织工》,论文《论浪漫派》等。

  8. [8] 维克多·克莱普勒(Victor Klemperer, 1881.10.9—1960.2.11):曾做过商业学徒、记者和文学教授。他的日记详细记叙了德国政体的变迁,成为一份珍贵的史料,出版于1995年 ,

  9. [9] 皮耶特罗·巴多格里奥(Pietro Badoglio, 1871.9.28—1956.11.1):意大利元帅,以侵略阿比西尼亚和推翻墨索里尼而闻名。

  10. [10] 辛格兄弟:指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Isaac Bashevis Singer, 1902.11.21—1991.7.24)和以色列·乔舒亚·辛格(Israel Joshua Singer, 1893.11.30—1944.2.10),兄弟两人都是杰出的意第绪语作家,其中弟弟艾萨克·辛格于197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11. [11] 《人民观察家报》(Völkischer Beobachter)纳粹党报。该报创于1920年,最初以每周一期,从1923年2月8日起变为日报。此后25年,该报代表了纳粹党的官方形象。

  12. [12] 李森科(Trofim Denisovich Lysenko, 1898.9.17—1976.11.20):苏联农学家、生物学家。为了实现政治目的,他提出了与基因学说相对立的遗传学说。在斯大林的支持下,他通过政治手段打击学术对手,垄断苏联生物科学界达20年之久,造成苏联失去了两代优秀的生物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