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4页)
对面的孙二爷和手下几个混混儿早已乐得前仰后合,都捂着肚子喘不上气来。孙二爷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小二,你……你他妈的还愣着干吗?去,给这小子洗个澡……”
那边的木田八郎还没醒过味儿来,他发现又过来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个水桶,仔细看看,没错,是个水桶,而不是什么兵器,这是干什么?木田八郎正在纳闷,只见小二一托桶底,一团黑乎乎、黏稠的液体迎面泼来……一股恶臭四下蔓延开来,木田八郎往脸上抹了一把才发现是大粪,他恶心得差点儿吐了出来,这半桶大粪一点儿没糟蹋,全部泼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还有一部分进到了嘴里,木田八郎气得发疯,身为日本武士,尊严比性命都重要,如今被人泼了一脸大粪,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些可恶的支那流氓,他们必须用血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木田八郎双手握刀,黑暗中寒光一闪,小二的笑声戛然而止,锋利的武士刀将他的头颅齐崭崭地劈成了两半……
饶是混混儿们身经百战,也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他们耍泼皮是建立在法律保障的前提下,知道对方不敢要他的命,如果不是被掘了祖坟,对方也犯不上要他的命,为这条贱命吃官司不值得,而木田八郎的确是个生瓜蛋子,他可不管这些,一出手就劈开了对手的脑袋,这也太不讲规矩了。混混儿们的神经终于崩溃了,最先蹿起来的是躺在地上准备挨揍的秃子,他被吓破了胆,不打算玩了。孙二爷愣了一下,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怪叫,叫声没落,孙二爷已经蹿出了十几米,小混混儿们也一哄而散,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这件事在天津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是因为此事见了官,既然是出了人命官府便不得不管了,但中国的官府管不了日本侨民。天津有英、法、日等国的租界,还有万国租界(公共租界),满清政府当年签订的《辛丑条约》还在生效,日本人在租界里有驻兵权,日本华北驻屯军的司令部就在天津。偌大的一个天津唯独中国政府没有驻兵权。这叫什么事儿?日本侨民归日租界的领事馆管理,日本人在中国就是犯了天大的事儿,日本领事一句话就能打发了,这没办法,人家有“领事裁判权”,或者叫“治外法权”。比如这次日本侨民木田八郎杀了人,日本领事告诉中国官员,木田八郎犯了罪,已被送回国严惩了。这案子就算了结了,至于木田八郎回国是否受到法律的制裁,那只有天知道了。
这件事损失最大的还是孙二爷,因为孙二爷所从事的职业比较特殊,这种职业是栽不起的,你九十九次过五关斩六将,最后一次走了麦城,对不起,就这一次您就认栽吧。天津卫这个大码头是不收留失败者的,混混儿靠什么扬名立身?靠的是命贱,这条命不值钱,随时可以和富贵人换命,人家舍不得和你换,得嘞,你就赢了。怕死是混混儿的大忌,要是有一天你突然觉得自己那条命也值钱了,舍不得和人家换了,那么这行你算干到头了,识相点儿你自己卷铺盖滚蛋,不然你自己手下的喽啰也得把你打出天津卫,因为他们没必要再认一个没能耐的人当大哥。
孙二爷是个明白人,不管自己年轻时有多少英雄业绩,反正这回是“尿了”,几十年挣来的面子毁于一旦,他认栽。混混头儿是别想干了,他该挪挪窝儿了,好在手里还有些积蓄,孙二爷跑到北平开起了人力车行。
北平的粮价飞涨引起市场萧条,百业凋零,连洋车夫的生意都少了,市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糊口,谁有闲钱坐洋车,有事儿上街自己溜达着算了。
文三儿近来生意不太好,连着几天都没挣着钱。今天也是如此,都下午四点多了,挣的钱只够交车份儿,他从前门火车站一直溜达到虎坊桥也没见有人坐车。天冷得邪乎,西北风就像小刀子,一个劲儿地戳他的脖子,冷风顺着脊梁往屁股沟那儿溜,那件破棉袄实在扛不住冷。文三儿一跺脚不干了,收车!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文三儿回车行刚放好车,见孙二爷捧着铜制的水烟具从屋里出来,他见了文三儿便和气地问:“怎么着文三儿,这么早就收车啦?”
文三儿哈哈腰道:“二爷,今儿个天儿冷,实在拉不着座儿。”
“这就对了,天儿冷就早点儿收车,别为多挣俩钱儿就不要命,一会儿到我屋里烤火,顺手推两把。”
孙二爷喜欢推牌九,平时不玩,只是见谁手里有了俩活钱,他的赌瘾就容易犯。他要想玩而别人不玩,这就是看不起他,孙二爷就要发火。问题是孙二爷掷骰子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随便一扔,想要几点儿有几点儿,想从他手里赢点儿钱,门儿也没有。除了南横街口巡警阁子里的王巡长能赢他,王巡长掷骰子的本事不大,可王巡长有个毛病,输了就瞪眼,手还爱往腰间的枪套上摸,看着怪吓人的,所以孙二爷赢不了他。除此之外,有一个算一个,孙二爷还没遇见过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