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7页)
白连旗本能地感到,今天的饭辙恐怕是有着落了。这间房子是他父亲白正德卖掉最后一处宅院时为了自家居住而购置的。白连旗清楚地记得,糊顶棚时父亲好像也亲自动了手,如此说来,这东西是父亲藏的。
盒子是楠木做的,里面装着一幅略有残破的画儿,画的是兰竹,落款看得不大清楚,好像是姓马,作者的印文就更看不懂了,白连旗对篆字向来无好感,好好的字非弄得像蜘蛛爬似的,他虽上过几年私塾,也背过《论语》、《中庸》一类的文章,但对字画却是外行,在他的印象中,爷爷白云风还有些琴棋诗画的雅好,到了他爹那辈儿上就剩下花鸟虫鱼的爱好了,和文化几乎不沾边儿。不过记得爷爷活着的时候,家里还有不少字画,看来这幅画儿是白家硕果仅存的藏画。白连旗虽然不懂字画,可他懂得这东西值钱,这幅画儿纸品古旧,略有残破,空白处还印有几个不知何人的藏印,就冲这个也值得跑趟琉璃厂,能卖多少钱先不管,有句话叫:天上掉馅饼,您就别问是不是三鲜馅儿的了。
白连旗精神抖擞地跳下床来,脸上如沐春风……
琉璃厂“聚宝阁”刚一开门儿,陈掌柜就迎来了两位客人,这两位爷穿得很寒酸,长衫破旧,鞋子上还有补丁,走在前面的那位爷胳肢窝里夹着一个长条状的木盒子,陈掌柜久经历练的眼睛一眼就看出,这盒子是楠木做的。陈掌柜连忙招呼伙计上茶,“聚宝阁”上茶是有讲究的,全凭掌柜的手势,掌柜的举手时手心朝外,则上隔年的花茶。若是掌柜的手心朝内,则表明来了贵客,一定要上清明前的“龙井”新茶,今天陈掌柜的手势是手心朝内。
伙计上茶时心里还在嘀咕,这两位客人穿得比叫花子也强不到哪儿去,凭什么要给他们上好茶?
陈掌柜此时却心中暗喜,有好买卖上门啦,他十七八岁就在琉璃厂混,什么人没见过?你看夹木盒子的那位爷,别看穿得寒酸,可那喝茶的架势不是一般人能学出来的,他跷着二郎腿,用三个指头捏碗盖儿,先是用碗盖边儿撇撇茶沫儿,然后再把碗盖儿盖上,只留出一道缝儿,端起盖碗抿了一小口,茶水在口腔里像漱口似的转几个圈儿才从容不迫地咽下去,这才叫品茶,此人见过世面。陈掌柜对这类人可太熟悉了,不用问就知道,这是个破落的八旗子弟,旁边那位是奴才。
陈掌柜喜欢这类破落的八旗子弟,他们要是总吃喝不愁,那琉璃厂的一半儿买卖都得关张,正因为有了这个群体,琉璃厂才日渐繁荣。就说眼前这位吧,说不定就是给他送钱来的,那楠木盒子里的东西错不了。
白连旗不声不响只顾喝茶,有那个楠木盒子撑着,这会儿他气壮着呢,气壮之人是无需多说话的,再说他也有几年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正好借此享受一下。陈掌柜当然也不着急,他心里像明镜似的,这位爷是个等米下锅的主儿,他比你还急,此时必须得沉住气,上赶着不是买卖。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伙计给客人的茶杯续水。
白连旗的茶接连续了两次水,伙计还想再续水,他做了个手势表示拒绝,按他的意思,龙井茶沏第一遍水时味道还不足,第二水才恰到好处,再加一水不过是点儿余味罢了,起到的是回味的效果,茶喝到这份儿上就该换茶叶了,因为续四水的茶无异于刷锅水,也很不礼貌。白连旗由于不懂字画,所以决定少说话,言多必失,闹不好露怯不说,还卖不出好价儿,最好是由对方开价儿,自己再还价。
白连旗向德子使了个眼色,德子打开盒子送到陈掌柜面前:“老板,我家主子请您过目。”
陈掌柜不动声色地展开画轴,他简单地扫了一眼画面,这是一幅兰竹图,他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落款和印文上,马湘兰?他心里一动……陈掌柜听说过这位女画家,此女为明末名震江南的“秦淮八艳”之一,曾为南京秦淮歌妓,色艺双绝,能诗,善画兰竹,她的作品传世不多,陈掌柜入行几十年,只闻其名,未见其画。和马湘兰印文并列的还有个叫王稚登的印文,显然这是一幅两人合作的作品,王稚登是谁?这恐怕还得查查书,陈掌柜的文史知识这时就不大够用了。先不管它,这幅画儿他肯定是要了,从风格、技法和纸品的古旧程度来看,这幅画儿乃真迹无疑。入行这么多年,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琉璃厂古画行里赝品不少,多是仿大师级名家之作,以明代画家为例,像文徵明、董其昌、唐寅、仇英等人的作品赝品居多,相比之下,马湘兰只是个秦淮歌妓,至少不是大师级名家,仿作者似乎犯不上为个马湘兰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