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19/20页)

杰克端详着沃尔伦又白又瘦的脸,搜寻着有没有耍花招的证据。这老人看上去只是疲惫、衰颓和懊悔。如果他别有用心,杰克还没能看出什么迹象。“但是,威廉死于白船的海难中了,”杰克说。

“那次沉船不是自然事故,”沃尔伦说。

杰克猛地一震。这会是真的吗?就因为一伙贵族愿意有个懦弱的君主,王储就遭难了?但比起谋杀一位大主教来,也就没什么让人吃惊的了。“接着说下去,”他说。

“那伙贵族的人凿沉了白船,就乘小船逃掉了。船上所有的人都葬身海底,只有一个人抱住了一根桅杆,漂到了岸上。”

“那是我父亲,”杰克说。他开始看出来一点头绪了。

沃尔伦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他谈话时不带感情,也不看杰克的眼睛。“他上岸的海滨,离一个参与阴谋的贵族的城堡不远,他们捉住了他。那人根本无意揭发他们的。事实上,他从来不知道船是给凿沉的。但是,如果允许他自由走动和叙述他的经历,他所目睹的事情会向别人揭示真情。因此他们绑架了他,把他带到英格兰,让他们信得过的人看着他。”

杰克感到深深的悲哀。他父亲一直只想给人们带来娱乐,母亲这样说过。但沃尔伦的叙述中有些奇怪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不当场杀死他呢?”杰克说。

“他们本来可以这么做的,”沃尔伦无动于衷地说,“但他是个无辜的人,一个吟游诗人,是给大家娱乐的。他们没法下手。”他苦笑了一下,“连最肆无忌惮的人,说到底,也还是有些顾虑。”

“那么,他们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呢?”

“因为他终于变得危险了,即使在这里。起初,他威胁不到任何人——他连英语都不会说。但是,他当然学会了,而且开始结交朋友。所以,他们就把他关在修道院寝室下边的地牢里。这时,人们开始询问为什么把他关起来。他成了让他们困窘的难题。他们意识到,只要他活着,他们就不得安宁。于是,最后他们就要我们除掉他。”

杰克想,这么轻易。“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听从他们的呢?”

“我们三个人都抱着野心,”沃尔伦说着,他的面部第一次流露出感情,这时他的嘴在自责的痛苦中扭曲着,“珀西·汉姆雷,詹姆斯副院长,还有我。你母亲说的是实情——我们都得到了报偿。我成了副主教,我在教会中的生涯踏上了辉煌的起点。珀西·汉姆雷成了一个殷实的地主。詹姆斯副院长的修道院产业也得到了有用的扩充。”

“那些贵族呢?”

“沉船之后,在接下来的三年中,亨利遭到了来自安茹的福尔克、诺曼底的威廉·克利托和法兰西国王的进攻。一时之间,他像是不堪一击了。但他打败了他的敌人,又统治了十年。然而,当亨利身后无子,斯蒂芬即位的时候,贵族们所巴望的混乱状态,终于到来了。在国内战争持续的后来的二十年里,贵族们在他们的封地中像国王一样统治着,因为没有中央的权威来辖制他们了。”

“我父亲就为这个而死了。”

“其实,连这种混乱局面也变得辛酸了。那伙贵族大多死于战场,有些人连儿子也搭了进去。而为了除掉你父亲,我们在这一带散布的那点谎言,到头来萦绕在我们的心头。你母亲在那次绞刑后,诅咒了我们,她的诅咒应验了。詹姆斯副院长被自己的行为拖垮了,雷米吉乌斯在那次审判会上已经讲了。珀西·汉姆雷在真相大白以前就死掉了,但他的儿子被处了绞刑。再瞧瞧我吧,我作伪证的行为差不多过了五十年才遭到报应,把我的前途葬送了。”沃尔伦面色灰白,精疲力竭,似乎他强硬的自我控制是一根绷得过紧的弦。“我们都害怕你母亲,因为我们不敢确定她了解多少情况。最后证实她并不知道什么,但那也就够了。”

杰克感到自己也如沃尔伦表现出来的那样精疲力竭了。他终于了解到了有关他父亲的实情,这是他多年来一直想弄清的。现在他既不觉得气愤,也没心思报复了。他从来不了解他的生父,但他有过汤姆,教他热爱上建筑这一行,那成了他生活中的第二大激情所在。

杰克站起了身。这些事件全都远在过去,他不会再为之哭泣了。从那时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多都还是不错的。

他低头看着坐在那里难过的老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今倒是沃尔伦遭受着悔恨的痛苦。杰克怜悯他,心想,人老了,知道人生虚度了,有多么可怕啊。沃尔伦抬起眼睛,他们的目光才第一次相遇。沃尔伦畏缩了,把目光转向别处,犹如挨了一记耳光。有一阵子,杰克可以看出对方心中所想,他意识到,沃尔伦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