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16/20页)

在他接管之后,人们都以为阿莲娜会留在城堡里,唠叨唠叨儿媳妇,哄哄孙子孙女。她嘲笑了他们。她喜欢汤米的妻子——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贝特福德伯爵的小女儿——也疼爱她的三个孙子孙女,但在五十二岁的年龄,她还不准备养老。她和杰克在王桥修道院附近有一栋石头大宅——地点就在原先的穷人区,当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她又重操羊毛旧业,做买卖,谈生意,精力不减当年,转手之间就赚钱。

执行绞刑的队伍进入了广场,阿莲娜才从幻想中惊醒过来。她仔细看着那罪犯:他双手反绑在背后,被人扯着绳子,磕磕绊绊地向前走。他是威廉·汉姆雷。

站在前排的一些人向他吐唾沫。广场上人山人海,因为人们都高兴地要看一眼威廉的下场,即使原先和他没有恩怨的那些人,也觉得该看一看原来的郡守处绞刑。威廉卷进了最为臭名昭著的谋杀事件,这是人人都记得的。

阿莲娜从来没听说或想象过有什么事像杀害托马斯大主教那样反应强烈。消息如野火一般传遍了整个基督教世界,从都柏林到耶路撒冷,从托莱多到奥斯陆。教皇也戴孝了。亨利国王的帝国在大陆上的那一半处于被褫夺教权的禁令之下,就是说,教堂全部关闭,除了洗礼之外,没有任何祈祷活动。在英格兰,人们开始到坎特伯雷朝圣,似乎那里是和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一样的圣地。而且还出现了奇迹。染有殉教者鲜血的水,和他遇难时身穿的袍服的碎片,不仅在坎特伯雷,而且在全英格兰,都治愈过病人。

威廉的人曾试图从大教堂中盗走尸体,但修士们事先得到警告,便将尸体藏匿了起来;如今遗骸安全地保存在一个石头墓穴中,朝圣者只能把头伸进墙上的一个洞中,亲吻大理石石棺。

这是威廉的最后一次罪行。他匆匆赶回夏陵,但汤米逮捕了他,指控他犯有渎神罪,他被菲利普主教的法庭判为有罪。通常,没人敢判处一个郡守,因为他是国王的官员,但就他的案例而论,恰恰反过来,没人,甚至连国王在内,敢为一个谋害贝克特的凶手辩护。

威廉将会悲惨收场。

他的眼睛狂野地东张西望,他的嘴张开着,淌着口水,哼哼唧唧地呻吟着,他紧身衣的前襟上有一大片他自己弄湿的污渍。

阿莲娜看着自己这个老敌手跌跌撞撞地盲目地朝绞架走。她还记得三十五年前强奸了她的那个傲慢无礼、没有心肝的年轻人。简直难以相信,他变成了她如今看到的这个呻吟着的可怕的半人半畜。即使他晚年变成的那个肥胖、患痛风的失意的老骑士,同眼前这个人也判若两人。在他被带近绞刑架时,他开始挣扎、嚎叫。士兵拖着他走,像是赶着一头猪进屠宰场。阿莲娜心中毫无怜悯之情,她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舒畅。威廉再也不能吓唬任何人了。

在把他架上牛车时,他踢蹬着,嚎叫着。他看上去像是一头牲畜,红红的脸,又野又脏;但他嘟囔、哼唧和叫嚷时,听起来又像是个小孩。有四个人按着他,第五个人把绞索套上他的脖子。他挣扎得太厉害了,自己把绞索早早拉紧,开始用自己的力量把自己勒紧了。士兵往后退去。威廉扭动着,憋着气,一张肥脸变紫了。

阿莲娜看呆了。即使她正处于气愤和仇恨的顶峰,她也不希望他这样死法。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在抽噎。人们站着不动,连小男孩们都被这可怕的景象吓得不出声了。

有人朝牛肋抽了一鞭,那牲口往前动了。威廉终于落下了车,但这一下并没有拉断他的脖子,他吊在绞索上晃着,慢慢窒息了。他的眼睛还睁着。阿莲娜觉得他在看着她。他吊在那儿,痛苦地扭动着,脸上的怪相是她所熟悉的,她意识到,他在强奸她,就要达到他的高潮时就是这副模样。那记忆如同一把刀戳着她,但她不想扭转头看别处。

整个过程时间很长,但人群一直静静地从头看到尾。他的脸变得越来越青。他那痛苦的扭动变得只剩下抽搐了。终于,他的眼珠吊了上去,他的眼皮合上了,他一动不动了,随后,令人憎恶地,他的舌头吐了出来,乌青肿胀,耷拉在上下牙之间。

他死了。

阿莲娜放松了。威廉改变了她的生活——有一度,她会说是他毁掉了她的生活——如今他已经死了,再也无力伤害她或任何别人了。

人群开始散去。小男孩们互相做着威廉死时的模样:翻起眼珠,伸出舌头。一名士兵爬上绞架,割断绳子,把威廉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