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11/13页)

弗朗西斯讲完以后,菲利普开始说话。“那个婴儿不是我的,”他干脆地说,“我发誓,他不是我的,我敢以我不朽的灵魂发誓。我从来没有过关于女人的肉体知识,直至今天我还保持着由使徒保罗向我们推行的童贞。主教大人问,那我为什么对待那婴儿如同我的亲子呢?”

他向四下张望了一下听众。他已决定,他的唯一机会是向他们说出实情,以期上帝的声音大到足以使精神上失聪的彼得振聋发聩。“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死了。他们是被老王亨利的士兵杀死的,那是在威尔士。我弟弟和我被附近一座修道院的院长救了下来,从那时起,我们就受到了修士们的照顾。我就是个修道院收养的孤儿。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了解,孤儿是如何渴求母亲的爱抚的,尽管他对照顾他的修士们十分热爱。我懂得,乔纳森会觉得很不正常,很独特,很可能是私生子。我曾经体验过那种孤独感,那种别人有父母唯独我没有的不同一般的感觉。我像他一样,为自己成为别人发慈悲的负担而羞愧;不知道自己有何不对,竟被剥夺了别人自然都有的一切。我知道,他会在夜里梦见他从未知晓的母亲柔和的声音和温馨的胸怀,梦见母亲对他无以复加的疼爱。”

彼得副主教的面孔如石头一般。菲利普明白了,他是最差劲的基督徒,他热中于否定,强调所有的禁忌,坚持各种歪理,要求睚眦必报;然而他却忽略了基督教义的怜悯和同情,不承认其慈悲心肠,公然违反其爱的道义,并公开藐视耶稣的温和的规定。菲利普想,这是法利赛人的特点;难怪我主乐于与收税员和罪人一起进餐。

虽然他带着沉重的心情明白了,无论他说什么,也穿不透彼得自以为是的铠甲,他还是继续说下去。“除了他的父母,没有谁能比我对那孩子照顾得更无微不至了;而我们又从来寻不到他的父母。上帝旨意包含的内容再清楚不过了……”他没说完就停住了。这时乔纳森刚好走了进来,还有杰克;他俩中间是那个女巫,杰克的母亲。

她上年纪了,她的头发雪白,脸上是深深的皱纹。但走进来时,如同一位女王,她高昂着头,奇妙的金色眼睛闪着挑战的光芒。菲利普一时惊住,没有抗议。

当她走进交叉甬道,面对彼得副主教站下时,法庭里安静极了。她说话的声音号角般响亮,在她儿子修建的大教堂的高侧窗上发出回声。“我以一切神圣的名义发誓,乔纳森是我已故的丈夫,建筑匠汤姆和他的发妻的儿子。”

从教士中间发出阵阵惊奇的喧闹。一时间谁的话也听不见了。菲利普完全惊呆了,他张着嘴瞪着艾伦。建筑匠汤姆?乔纳森是建筑匠汤姆的儿子?当他的目光对准乔纳森时,他马上知道这是真的:他们很像,不但在身高上,而且在面容上。假如乔纳森留起胡子,就更明显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一种失落感。直到现在,他一直是乔纳森心目中最像父亲的人。但汤姆才是乔纳森的生身父亲,虽然汤姆已死,这一发现还是改变了一切。菲利普再也不能悄悄地把自己当做一位父亲了;乔纳森也不会觉得是他的儿子了。现在乔纳森是汤姆的儿子了。菲利普失去了他。

菲利普重重地坐了下去。等大家安静下去以后,艾伦讲起,杰克听到了哭声,发现了一个新生婴儿。菲利普聆听着,晕眩了,她讲到她和汤姆如何隐在树丛里看着,菲利普和修士们上午歇工回来,却发现弗朗西斯抱着一个新生婴儿在等他们,而八便士约尼正试着用一块碎布蘸着盘中的羊奶来喂孩子。

菲利普还记忆犹新,一两天之后,他们在大路上邂逅相遇时,菲利普给他讲了弃婴的事,当时还年轻的汤姆多么感兴趣。菲利普原以为,他的兴趣是那种重感情的人听到动人的故事时的好奇,但事实上,汤姆是听到了他自己的孩子的命运。

菲利普立刻又想起,后来的几年里,随着婴儿从蹒跚学步到长成调皮的男孩,汤姆有多爱乔纳森。没人注意过这一点,当年,全修道院人人都把乔纳森当做小宠物看待,何况汤姆又整天待在修道院里,因此,他的行为完全不引人注目;但现在回想起来,菲利普就看出来了,汤姆对乔纳森格外关注。

艾伦坐下以后,菲利普明白,他已证明是无辜的了。艾伦揭示的内容太让人震惊了,他几乎忘了他在受审。她故事中所说的出生与死亡,绝望与希冀,古老的秘密和持久的爱恋,使得菲利普是否贞洁的问题变得无足轻重了。当然并非无足轻重,修道院的前途系在这上边,艾伦把这个问题回答得这么出人意料,这么引人入胜,看来不可能再审下去了。菲利普想,有了这样的铁证,就连韦勒姆的彼得也无法认定我有罪了。沃尔伦又一次败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