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9/23页)

她又低头看下去。一想到一路掉下去,她吓得直恶心。他拽着她胳膊。她任凭他拽着她走进高侧窗通道。

他们一路走下塔楼阶梯,出了拱门,来到地面上。阿莲娜感到很虚弱。杰克转向她,用一种谈天的语气说:“我刚才在回廊里读书,一抬头,看到你在高侧窗那儿。”

她端详着他年轻的面孔,上面满布着关切和温柔之情;她想起,自己为什么逃避大家,跑到这里来追求孤独。她渴望着亲吻他,而且她也在他的眼中看出了相呼应的企慕。她身体的每根纤维都要她投身到他的怀抱中,但她知道她该做什么。她想说,我爱你,如同雷电暴雨,如同狮子,如同无可奈何的宣泄;但实际上,她嘴里却说:“我想,我要嫁给阿尔弗雷德。”

他瞪着她。他看上去茫然失措。接着,他脸上露出了哀伤,那是超越他年龄的老成而聪慧的哀伤。她觉得,他就要哭了,但他没有哭。相反,他眼中只有愤怒。他张开嘴想说话,但又变了主意,迟疑了一下,然后终于说了。

他用一种冷如北风的声音说:“你还不如跳下高侧窗呢。”

他背转身,走回了修道院。

阿莲娜想,我已经永远失去他了,她感到她的心似乎碎了。

收获节那天,有人看见杰克溜出了修道院。这件事本身不算严重违纪,但他先前已被多次抓住,而且这次他溜出去,是和一位未婚妇女说话,这就使整个事情严重多了。第二天的例会上,讨论了他的违纪问题,最后决定对他实行软禁。这就是说,他不得离开修道院的回廊和地下室,每当他从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时,要有人陪伴。

他几乎没去注意。他完全被阿莲娜宣布的事情压倒了,其他的一切对他都无所谓了。即使他挨鞭笞而不只是遭软禁,他会同样不以为然的。

不用说,他是不能再在大教堂工地上工作了,不过,自从阿尔弗雷德负责建造事务以来,他已经从中得不到多少乐趣了。如今,他下午空闲了,就用来读书。他的拉丁文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已经什么都可以读懂了,只是速度还较慢;而由于大家认为他只是通过阅读来提高拉丁文水准,并无其他目的,他获准使用任何他喜欢的书籍。图书馆藏书虽然很少,但还是有些哲学与数学的书,杰克满怀热情地埋头苦读。

他读到的书大多令人失望。教会系谱学中,尽是些早已辞世的圣徒表现的奇迹的重复记载和无穷尽的神学思考。第一部真正吸引杰克的书,叙述了创世到王桥修道院建立的全部世界历史,他读完后,觉得他了解了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就醒悟过来,那本书宣称叙述了所有的事件是难以置信的,因为,世界各地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事情,而不仅仅限于王桥和英格兰,还有诺曼底、安茹、巴黎、罗马、埃塞俄比亚和耶路撒冷,所以,作者遗漏的是相当多的。然而,这本书还是给了杰克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往昔如同一个故事,其中一件事导致另一件事,整个世界并非一个无边无际的奇迹,而是一个可以理解的有限的事物。

更引人入胜的是那些难题。一位哲学家问道,一个无力的人为什么能够利用一个杠杆来移动一堆沉重的石头。这个问题以前从未让杰克觉得奇怪,但如今却折磨着他。他曾经在采石场待过好几个星期,他回想起当时,如果一块石头用一根一英尺长的撬棍不能移动,通常的办法就是换用两英尺长的撬棍。同一个人,为什么用一根短杠杆不能移动的石头,却能用一根长杠杆来移动呢?这个问题又引起别的问题。大教堂的建造者们用一个巨大的轳辘把大块的石头和木材吊升到屋顶。绳端的重物是一个人用双手绝对举不起来的,但同一个人却能转动轳辘,绞着绳索,把重物升起。这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这点思考在一段时间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阿莲娜身上。他会站在回廊里,面前的读经台上排开一部书,回忆起那天早晨在旧磨坊里,他怎么亲吻了她。他可以想起那次亲吻的每个瞬间,从嘴唇最初的轻轻接触直到她把舌头伸进他嘴里的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他的身体从大腿到肩膀全都紧压在她身上,因此,他可以感到她的乳房到臀部的起伏曲线。那种记忆之强烈,此时就如重新经历了一次。

她为什么变了呢?他依然相信,那次亲吻是出于真情,而她事后的冷淡则是假意。他觉得他了解她。她有爱有欲,她浪漫而富于想象,并且还温馨。但她也蛮横、轻率,并且学会了强硬;但她并非冷酷无情。为了金钱而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不符她的性格。她不会幸福,她会后悔,她会痛苦万状;他明白这个,而且,在她内心里,她也该明白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