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5/10页)
接下来的声音依然像远处的雷声:“还记得当年去美国,我送你的那番话吗?”
“记得……”
“今天我把引用的那几句话再送给你,同时也勉励自己。”话筒里传来了异样的朗诵声,“‘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复生,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张良。曾可达同志、王蒲忱同志、孙朝忠同志,还有其他的同志都不过将才而已……”
“建丰同志……”
“听我讲完。”极远的声音忽然近了,仿佛人在耳边说话,“还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对你说。第一次在名册中看到你这个名字,我就立刻想起了跟你同名的另一个人,谭嗣同。这也就是我当时突然见你的原因。你很意外,我却很欣慰,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人如其名。复生,你以前担得起这个名字,现在和将来都担得起这个名字。”
“建丰同志。”梁经纶把最后一口泪水咽了下去,慨然说道,“‘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复生知道,无论是孔宋,还是二陈,都在阻挠币制改革。如需流血,愿从我始!”
“你不需流血,也不能流血。”那边的声音激昂起来,“如要流血就让那些贪腐的人去流。我在今天中央党部的会上已经宣告,本月务必废除旧法币推出新货币,如果一定要血流成河,那就让这条河推动币制改革!”
“复生明白!”
“今天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我已严令王蒲忱善后,总统也过问了,命陈部长责令徐铁英配合善后。为了保护币制改革,为了保护你,这件事要瞒过所有人,包括曾可达同志和方孟敖。你离开后,唯一要做的就是战胜自己,面对那些所有需要面对的人……”
出了密室才发现,暴雨连天,子弹般密集的雨滴在猛烈地扑打监狱走廊上的玻璃窗,白茫茫一片。
“下雨了……”候在门外的孙秘书迎向梁经纶,说了一句废话。
与进去时不同,梁经纶看他了:“下雨了?”
孙秘书被撂在那里,梁经纶已往通道那头走去。
“梁教授!”孙秘书追了过去。
梁经纶已经出了通道的门,走进了白茫茫的暴雨之中。
刮雨器也不管用了,三辆车被老天阻在了卢沟桥。
曾可达在车内望着瀑布般笼罩自己的大雨出神。
“我建议。”雨声太大,王蒲忱只好大声说道,“让谢襄理先回去。”
曾可达倏地转望向他:“你的女儿丢了,你会回去吗?”
王蒲忱:“他跟着也没用。天快黑了,前面不远就是共军的防区。要找,也只能靠我们继续找。何其沧和方步亭还有方大队长他们还在家里等,谢襄理再不回去,方家不明就里,电话打到南京,连建丰同志都会很被动。”
曾可达闭上了眼。
王蒲忱双手推开了副驾驶座的门,被暴雨冲击着,艰难地向后面的车走去。
奥斯汀车内,谢培东也闭着眼,身子却挺得笔直。雨声连天接地,他似在用耳努力地寻找暴雨中另外一个声音。
“爸……”
谢培东的眼皮动了一下,他没敢睁开,凝神等待这个声音再次出现,但愿不是幻觉。
“爸!”
谢培东猛地睁开了眼!
——车窗外谢木兰在叫他!
谢培东猛地抓住车门把手,小心地向外推着,唯恐撞到了女儿。
紧接着,谢培东一把抓住暴雨中伸进车门的手。
很快,他的脸色变了,像扔掉一只恶心的老鼠,丢开了握着的那只手。
湿漉漉的,王蒲忱的头还是探进来了……
方邸一楼整个客厅的灯全开了,窗外连天的暴雨用自己的黑暗赶走了四合的暮色。
餐桌上,每个人面前碟子上的罩子都还罩着,刀叉依然整整齐齐摆在那儿。
坐在主位上的何其沧一动不动,也不看别人,也不像在听外面的风雨声,只望着前方出神。
方步亭挨着何其沧坐在右侧第一个座位上,扑眼而来,对面坐着的儿子的背后,满窗暴雨仿佛随时会破窗而入,扑向儿子的身躯。
程小云在桌子下握着方步亭的手,看着对面的何孝钰。
“爸……”何孝钰站起来,“是不是让孟敖大哥去接一下他们……”
所有的目光这时都慢慢望向了何其沧。
“谁也不要动,坐在这里等。”何其沧没有看女儿,也依然没有看任何人。
“我去打个电话?”方孟敖望向何其沧。
何其沧回望方孟敖了:“打给谁,管用吗?”
何孝钰突然激动了,倏地刚要站起,立刻被方孟敖在桌下拉住了手臂。
“放开我!”何孝钰冲方孟敖喊道。
另外三双目光同时盯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还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