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9/10页)

谢培东去拽那一截竹竿,却拉它不动。

“我来。”方孟敖只一把,便将架搁在其他竹子间的那截竹竿拖了下来,摆在地上。

谢培东慢慢蹲了下去,并紧手指,伸进斩断的那截空竹筒里,显然是在凝神要夹住一样东西。

方孟敖竭力镇静地望着他那只似乎掏着了东西慢慢收回的手。

一个包扎得很紧的长条油布包掏出来了。

谢培东费力地想去拧开扎着长条油布包的钢丝,那钢丝却纹丝不动。

谢培东抬头望向方孟敖,方孟敖蹲了下去,两根指头捏着钢丝的纽结处,反方向很快就将那根钢丝解下来了。接着同样的动作解开了上边另一根钢丝。

谢培东两手伸了过去,慢慢展开了包着的油布,里面还微微卷着的是一个牛皮纸大封袋。

谢培东蹲望着方孟敖。

方孟敖蹲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守住了,不会有人过来?”

方孟敖:“放心吧。”

谢培东这才打开了封袋口,将手伸了进去,掏出来一本薄薄的杂志,看了片刻,定了定神,将杂志递给方孟敖:“在里面,你看吧。”

方孟敖下意识地双手接过了杂志,还是先看了看谢培东,才去翻杂志。

中间夹着东西,一翻便是那一页,方孟敖的目光愣在那里!

——一张照片!

——正中间那个人经常出现在新闻报刊上——周恩来!

右边那个人显得比现在年轻,更比现在有神采,就是蹲在面前的姑爹!

左边那个人让方孟敖的眼慢慢湿了,他低声地像是在问:“是姑妈?”

谢培东的眼也有些湿了,点了下头。

这回是真的沉默,沉默了也不知有多久。

方孟敖用手掌擦了下左眼,接着用手指擦了下右眼,轻声问道:“姑妈牺牲了,您就带着木兰来找我爸了?”

谢培东只眨了眨眼,老泪已干,没有回答,接着便要站起来。

方孟敖伸手搀他起来:“我记得您当时是说姑妈病死在路上……应该不是病死的,上级派您到我爸身边来的吧?”

谢培东摇了摇头:“当时不是。我们那个地下市委多数人都牺牲了,剩下的走散了,我一时跟组织也失去了联系,才带着木兰来的你家。一年后组织派人来了,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决定让我留在你爸身边,了解国民党内部的经济情况。”

一个莫大的希望蓦地涌上方孟敖心头:“我爸知道您的身份?”

谢培东慢慢让他失望了,他在慢慢摇头。

方孟敖还是不甘心:“我爸那么厉害,十多年都不知道您的身份?”

谢培东当然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答道:“中央银行的人是搞经济的,和国民党其他部门搞政治的人还是有所不同的。包括你爸,都不想太掺和国民党的政治,可经济和政治从来就分不开。好在中间经历了八年抗战,国共合作,我的工作更多是配合你爸为抗战筹款。到国民党发动内战,我和崔中石同志才真正开始秘密工作,从他们的经济了解他们的政治、军事。这期间更多的工作是崔中石同志在做,他在前面替我挡着,我在背后替他把着。唉,最后怀疑还是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崔叔是奉你的指示到航校来发展我?”

“是。”

“利用孟韦对我的感情,你们俩商量,每次都让孟韦叫崔叔到航校来看我?”

“是。”

“我明白了,我爸因此不会怀疑您。”

“……是。”

“为了使你不暴露,这样说吧,是为了使组织不暴露,你们最后又决定让崔叔去牺牲!”方孟敖语气突然严厉了。

谢培东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方孟敖不再看谢培东,只望着地面,望着那一竿斩断的竹子:“可崔叔是你看着死的!他从被抓到被杀,你和我爸都知道,而且你们都去过警察局。你们一离开,崔叔就被杀了。我想知道实情,到底是你们没有办法救他,还是你们做了决定要让他去死?”

谢培东:“都不是。”

方孟敖猛地又抬起了头,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组织拟定了详细的救援方案,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通过我劝你爸出面去救崔中石。那天你在家,你应该明白,你爸去警察局是真心想救崔中石,为了你,为了孟韦跟你们崔叔的感情,他也要救崔中石。你爸一手拿着钱,一手拿住徐铁英的把柄跟他谈判,徐铁英答应了你爸,暂时不杀崔中石同志。可中石同志还是被他们杀害了……问题究竟出在哪个环节,这几天你一直在追究,应该比我要清楚些。这也正是组织上想要了解的情况。”

方孟敖闭上了眼睛,微风又起了,竹叶沙沙。

他眼里没有出现天空,却隐约听见洋楼里传来的钢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