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5/9页)

程小云这才感觉到了方步亭今天迥异往常的痛楚,轻声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方步亭:“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了。小云,听我的。中华民国走到尽头了,我们这个家也走到尽头了,我的路走到尽头了……我的两个儿子也出不去了。培东得留下来帮着我收拾残局。只有你还能走,带上木兰,这几天就去香港……”

程小云抽出了手,突然将方步亭的头搂在了怀里,像搂着一个孩子!

这可是程小云从来不敢有的举动。

方步亭本能地想保住平时的矜持,头却被程小云搂得那样紧,动不了,便不动了,让她搂着。

两个人都在听着院子里传来的蝉鸣声。

“你还没有答应我。”方步亭轻轻握住程小云的两只手,轻轻将头离开了她的胸。

“答应你什么?”程小云嘴角挂着笑,眼里却闪着泪花,“孟敖和孟韦都叫我妈了,两个不要命的儿子,再加上你和姑爹两个连儿女都管不住的老孩子,这个家,这个时候叫我走?真像孟韦说的那样,我跟着你是因为你有钱?”

方步亭望了她好一阵子,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再贤惠的后妈也还是会记仇啊。”突然,他掀开了琴盖,“离开重庆就没给你弹过琴了。来,趁那两个认了你却不认我的儿子都还没回。我弹你唱。”

程小云这次拉住了他的手:“还是先把姑爹叫回来吧,也许他弄到了粮食,孟敖回来也好说话。”

方步亭:“粮食是种出来的,不是弄出来的。姑爹他也不是神仙啊。”说着固执地抬起了两手,在琴键上按了下去。

琴键上流淌出了《月圆花好》的过门。

《月圆花好》的钢琴声淌进了空空荡荡的帽儿胡同,一辆黄包车流淌过来,在一家四合院门前停住。

遮阳盖的车上就是谢培东,长衫墨镜,提包收扇,飞快地下了车。

院门立刻为他开了,又立刻为他关了。

“培东同志!”

谢培东的左手刚取下墨镜,便被院门内那双手紧紧地握住了。

“月印同志!”谢培东的右手还提着包也立刻搭上去,同样用双手紧紧地握住来人。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琴声、歌声: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方步亭的琴声,程小云的歌声。

团圆美满,今朝最……

琴声歌声,此刻都仿佛是在为谢培东和那个月印同志遥唱。

那“月印同志”竟如此年轻,三十不到。一手仍然紧握着谢培东,一手已经接过了谢培东手里的提包。这位“月印同志”便是中共北平城工部负责人张月印。

“中石同志的事,您的处境还有方孟敖同志的情况,老刘同志都向我和上级汇报了。进去谈吧。”张月印搀着谢培东并肩向北屋走去。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琴声、歌声:

……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曲未终,琴已停!方步亭双手一动不动压在键上。

程小云的嘴虚张在那里。又是沉默。

程小云:“洗个脸吧,我给你盛粥去。”

“是该吃点东西了!”方步亭倏地站起,“我那个大儿子说不准就要来审我,总得有点力气。”说着向餐桌走去。

帽儿胡同那家四合院北屋内。

四方桌前,朝门的方向没有椅子,靠墙和东西方向有三把椅子。张月印没有坐上首的位子,而是坐在打横的西边,面对坐在东边的谢培东。

隔壁房间若有若无,似有电台的发报机声传来。

张月印双臂趴在桌上,尽量凑近谢培东,声音轻而有力:“方孟敖同志的飞行大队,您领导的金融战线,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至为重要。华北局直至党中央都十分关注你们。”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对中石同志的牺牲,上级特别惋惜……”

“我有责任。”从来不露声色的谢培东,现在面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月印同志竟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沉痛,“中石同志的死……”

“现在不要谈责任。”张月印立刻把话接过去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中石同志,不能再让您有任何闪失,还有方孟敖同志。今天我来跟您商量的两个重要问题,都跟您和方孟敖同志密切相关。一是如何面对国民党很可能即将发行的新币制问题;一是怎样和方孟敖同志重新接上组织关系,在关键的时候率部起义的问题。”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外。

大门前沙包上,马汉山不知何时已经被警卫押下去了,现在站在上面的是方孟敖和李宇清。

喇叭已经在李宇清的手里,他在说最后一个问题了:“关于同学们提出的第五个问题,鄙人也代表李副总统和傅总司令答应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