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9页)

谢培东盯着他:“担心我对付不了国民党那些人,还是担心那些账册经不起组织审查?”

“谢老!”一向沉稳甚至显得文弱的崔中石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作为受您单线领导的下级,请您把我的话记下来,向组织汇报。”

“什么话?”谢培东望了他好一阵子,“你说吧。”

崔中石:“为国民党中央银行走账,把那些本应该属于人民的钱一笔一笔地转到国民党贪腐官员口袋里去的那个人,是国民党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金库副主任崔中石,不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崔中石。这样的事情,崔中石不做,国民党也会派别人去做。虽然我每一次做这些事都会有负罪感,那也是作为一名无产阶级对人民的负罪感,而不是担心作为一名党员受到组织的审查,审查也是应该的。”

谢培东心里震荡却表面平静:“不需向上级汇报,我现在就代表上级回答你。这几年来你跟国民党各个阶层交往的那些事,都是工作需要,都经得起组织审查,历史检验。你刚才的话,还有你这几年的工作,将来我都会书面写进你的档案。记住,到了解放区,无论到哪个新的部门,都不要向新的上级做这样的解释。还有什么要求?”

“有。”崔中石又坐下了,“三天之内我无法整理好账册,无法撤离。请组织重新考虑让我撤离的决定。”

“组织不可能重新做出决定了。”谢培东站起来,“立刻整理账册,等我的通知,随时准备撤离。”再不商量,向门口走去。

“谢老!”崔中石站了起来,喊住了他,“最后一个要求,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权利,请组织尊重我的权利。”

谢培东站在门边:“简明扼要。”

“是。”崔中石走了过去,“撤离前,让我见见孟敖。”

“跟他说什么?”谢培东回头望向了他。

崔中石强笑了一下:“当然是有利于保护他的话,怎么说要看他的反应。请组织相信我。”

谢培东:“这个时候你不能去找他。”

崔中石:“他会来找我。”

谢培东想了想:“三天之内,他不来找你,你就撤离。”

“好。”崔中石跟着谢培东走出了房门。

院内大槐树下,车还没回来,谢培东站在树下,四处望了望这个崔中石住了两年的院子,目光收了回来,打量着崔中石,第一次露出了笑脸:“你就要‘解放’了,高兴一点儿嘛。中石,想没想过自己穿上军装是个什么样子?”

崔中石只好回以一笑,没有接言。

谢培东:“我们立个约定吧。北平解放时,我和孟敖都穿上军装,我们三个人在德胜门照个相!”

崔中石:“好。”

院门外胡同里终于隐隐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他们回来了。”崔中石走向院门,开门。

“爸爸!”

“爸爸!”

两个孩子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中石呀!”叶碧玉手里提着好大一包糕点,也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待看到谢培东站在树下,又立刻嚷道,“侬要死了,怎么让谢襄理站在院子里!”

司机肩上扛着一袋面粉跟进来了,崔中石没有搭理叶碧玉,接下了面粉。

谢培东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听到汽车声我们才出来的。碧玉啊,我要说你几句了。”

叶碧玉怔了一下:“谢襄理说什么都是应该的啦。”

谢培东依然笑着:“女人不好这样子跟男人说话的,会让孩子看不起爸爸。”

叶碧玉尴尬地笑道:“晓得啦。”

谢培东对司机:“我们走吧。”

跨过院门,谢培东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崔中石,只说道:“不要送了。”

大夫走了。

程小云坐在卧室床侧目不转睛地望着输液瓶里的药水每分钟的滴数。

沿着输液管是大床上静静放着的手背,沿着手臂是倚靠在三个枕头上的方步亭,他在微笑着。

“每次都这样,人家哭,你就笑。”床的那边是蹲着的谢木兰,松开了刚才还紧紧握着舅舅的手,破涕嗔道。

谢木兰身后的方孟韦反而只是静静地站着,他望着父亲的脸,父亲却不看他。

方步亭还是笑望着蹲在床边的谢木兰:“知道大爸现在为什么笑吗?”

谢木兰又握住了舅舅的手,更娇嗔地说:“你明明知道,还问人家。”

“是呀。”方步亭敛了笑容更显慈容,“在我这个家,最知心知肺的还是我们爷女两个啊。”说到这里方步亭的目光瞟了一眼站着的方孟韦。

谢木兰把舅舅的手握得更紧了:“大爸,那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方步亭深深地望着谢木兰:“有你小妈在,大爸不用你管。所有的同学都去了,大爸不会像你爸那样拦着你。去吧,到你大哥军营去,帮着把粮食发给那些东北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