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宗泽,过不去的河(第7/8页)
他初到开封时,突然来了一个金国使者。这人姓牛,表现也很牛,他大模大样地走进开封城,说是来探望一下女真人的好朋友——大楚国皇帝张邦昌。
宗泽一听就火了,这明明是来试探虚实的,摆明了宋朝不敢动他。那好,逮捕入狱。结果没几天,不等金国方面有反应,赵构的圣旨到了,要宗泽立即释放这个牛大使,安排宾馆,好生款待。宗泽不服,说:“这是奸臣在蛊惑你,让你搞什么和谈,事实上是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怎么能说得上谈判?我很笨,不敢奉诏,让金国人觉得宋朝懦弱。”
赵构回信说:“爱卿你弹压强梗,保护都城,给朕分了大忧。但是,你抓了金国的使者,这不合我意。”
这些话很正常,看下面一句:“朕之待卿尽矣,卿宜体此。”我对你已经够好了,你要明白这一点。
联想到陈东之死,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对你好到极点了,你还不知进退,这是在逼我杀你!
能在刚刚亡国,身边只有几万近卫军,随时会被异族人灭掉,安全保障全在宗泽一个人身上,而宗泽坐拥百万兵力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威胁话语,这说明了什么呢?
又蠢又横又残忍?
残忍是一定的,蠢就不见得,以赵九弟一生业绩来看,他非但不蠢,还相当聪明,那么,为什么他会做得如此离谱呢?
问题出在宗泽身上,谁让他在刚刚有点灭国危险时,就把赵构留在磁州,没让赵构遭点罪呢?谁让他非得把开封城搞成一堵铁墙,挡住了金兵,让赵构觉得局势大好,可以吃喝玩乐呢?谁让他一直写信劝赵构回京城,没用点别的手段呢?
河北五马山上的信王殿下某天随口说了句话,说要在近期回开封城祭祖。赵构马上就慌了,他用最快的速度下诏书,说立即就回京城,绝对不耽搁!
他怕赵榛抢他的帝位。
总而言之,宗泽像是一个失职的父亲,忘记了一条真理——娇养忤逆儿,棒头出孝子。赵构这样的人,必须得让残酷的现实去教育教育,这样,他才能懂事。不然的话,他的本质仍然是一个公子哥,一个遗传了赵佶个性的追求顶级享受的纨绔。
可惜的是,宗泽永远不会这么做,他的力量来源于内心的操守,而这操守,就代表着他绝对忠诚于他的君主。所以,他会埋怨,在奏章里写“……信凭奸邪与贼虏为地者之画……弃北方七路千百万生灵,如粪壤草芥,略不顾恤……不忠不义者但知持宠保禄,动为身谋,谓我祖宗两百年大一统基业不足惜,谓我京城、宗庙、朝廷、府藏不足恋,谓二圣、后妃、亲王、天眷不足救……谓巡狩之名为可效,谓偏安之霸为可述”。
用词激烈尖锐。
也会抱怨,如“……臣犬马之齿已七十,于礼与法,皆合致其仕,以归南亩。臣漏尽钟鸣,犹仆仆不敢乞身以退者,非贪冒也,实为二圣蒙尘北狩,陛下驻跸在外,夙夜泣血,唯恐因循后时,使天下自此失我祖宗大一统之绪”。
他从来就没想过用手段逼赵构做什么,永远都是劝说、感召。
在宗泽留守开封、稳定北方的十三个月里,这样的奏章有二十四封,它们是宗泽生命里最后的印记,记载着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奏章里的急迫心情,与他日渐衰弱的身体成正比。
第一到十四封里,宗泽谈论时事,论述哪些事是对的,哪些事是错的。比如赵构曾经突然脑残,和他爹一样宣布解散勤王部队,理由是两河地区的民兵们假借勤王的名义,实际上都是些盗贼。
还有比这更白痴的吗?两河地区还是宋朝的吗?那是金国的土地。哪怕那些民兵真的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碍着姓赵的什么事了?
杀得越多,抢得越多,越光荣!
宗泽为这事和赵构书信往来辩论了好久,告诉这傻孩子千万别这么干,失去民兵,北方就会立即崩溃。别说保两河了,连开封都会出事。
之后,宗泽的实力迅速壮大,连战连胜。他的奏章里大多记录着部下的战绩、形势的好转,如拥有十多万部下的丁进,愿负责开封的城防;李成愿在赵构回京之后扫平两河敌寇;实力最强的杨进会率领百万大军迎回徽、钦二宗。
最著名的是第二十一封奏章,他写道:“……京师城壁已增固矣,楼橹已修饰矣,龙濠已开浚矣,器械已足备矣,寨栅已罗列矣,战阵已阅习矣,人气已勇锐矣,汴河、蔡河、五丈河皆已通流,泛应纲运,陕西、京东、滑台、京洛北敌,皆已掩杀溃遁矣……但望陛下千乘万骑,归御九重,为四海九州做主耳。”
话说到这一步,真不知道宗泽还能再说什么,而赵构想拒绝的话,又得怎样说。事实上,赵构真的没法回答,他刚开始还赞赏、勉励了几句,后来干脆一句话都不说,让宗泽不停地写信,不停地发问。每一次,宗泽都呕心沥血,集聚了全身力气,可总是会面对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