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八三章(第10/14页)

陈夔龙嗟叹不绝,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天津的安危,“中堂,”他问,“天津不知道还能守几天?”

“危在旦夕了。”

“那么,就眼看它沦陷?”

荣禄不答。起身搓着手,绕了两个圈子,突然站住脚问道:“你看,是换裕寿山好,还是不换他好?”

陈夔龙茫然不知所答。首先他得明了,荣禄何以有此一问?因而反问一句:“换又如何?不换又如何?”

“不换,天津一定保不住,换了,也有利有弊。”荣禄踌躇着说:“只怕裕寿山正找不到抽身之计,这一换,正好合他的意,越发可以不管,天津丢得更快些。”

“这当然要顾虑。不过,我看,关键并不在此。”陈夔龙答说:“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督抚领袖,位高权重,平时谁不想这个缺?可是,这个时候,就不知道有谁肯临危受命了?”

“这你不必担心。有人。”

“那一位?”陈夔龙问。

“合肥。”荣禄答说:“朝廷已经三召合肥,始终托词不来。他的那一班人,象盛杏荪,已经开出条件来了,合肥不回北洋,就不会北上,张香涛、刘岘庄亦一再电催合肥北上。既然众望所归,我想,皇太后亦不会嫌他有要挟之意。”

“要挟!”陈夔龙问说:“皇太后嫌李中堂非要回北洋才肯进京,是要挟?”

“皇太后的话,比这个还要难听,说他简直是借机会勒索。”

“我看,”陈夔龙说:“那也只是盛杏荪他们那班人的想法,李中堂本人未必有此意思。”

“不管他有亦罢,没有也罢,如果调任直督,两广派人护理,他就不能不走了。否则不成了霸占了别人的缺分,挡了别人的前程了吗?”

“这,”陈夔龙笑道:“倒是逼李中堂进京的一个好法子。”他停了一下,将脸色正一正又说:“把李中堂调回来,至少,可收安定人心之效。”

“啊,啊!”荣禄猛然一击手掌:“这一说,更得这么办了!

我志已决。”接着喊一声:“套车。”

※※※

套车进宫,递牌子要见慈禧太后。很快地,有个小太监出来招呼,说“李总管请中堂说句话。”

于是荣禄随着他先去看李莲英。见了面却又不急着说话,拿西瓜,端金银露,又请他宽衣擦脸,张罗了好一会。荣禄宿汗既收,精神一振,觉得该办正事了,便即问道:“莲英,你有话?”

“没有什么话。只请中堂来凉快、凉快,不忙着见老佛爷。”

李莲英说:“牌子我压下来了,没有递。”

“怎么着?老佛爷在歇午觉?”

“不是!”李莲英说:“今天心境不好。谁上去,谁碰钉子,犯不着。”

原来是格外关顾之意,荣禄深为心感,道谢之后又问:

“是为什么不痛快?”

“还不是那父子二人。”

所谓“父子二人”是指载漪与大阿哥。荣禄点点头说:

“一位已够受了!何况还是爷儿俩!”

“唉!”李莲英叹口气:“老佛爷一辈子好强,偏就是这件事,总是让她不遂意。”

“怎么啦?又惹老佛爷生气了?”

“岂止生气!”李莲英放低了声音说:“今天闹得太不象话了!老佛爷差点气得掉眼泪。”

荣禄大惊!慈禧太后生气见过,慈禧太后掉眼泪也见过,可就没有见过慈禧会气得掉眼泪!

“那不是奇闻吗?”

“也难怪,是老佛爷从未受过的气。就是一个钟头以前的事,端王带着一帮人进宫……。”

“那一帮是什么人?”荣禄打断他的话问,“是义和团?”

“中堂倒想,还有谁?”李莲英答说,“今儿个情形不同,更横了!有个大师兄见了老佛爷居然敢扬着脸、歪着脖子说‘宫里也有二毛子,得查验!’”

荣禄骇然,“这不要反了吗?”他问,“老佛爷怎么答他?”

“老佛爷问他‘怎么查验法?’他说‘如果是二毛子,只要当额头拍一下,就有十字纹出现。’又说‘太监宫女都要验。’那样子就象崇文门收税的,瞧见外省进京的小官儿似地,说话一是一,二是二,简直就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老佛爷让验了没有呢?”

李莲英苦笑了,“中堂,你倒请想,老佛爷如果一生气训斥一顿,他们回句嘴怎么办?若说不叫验,就得跟他们说好话,更没有那个道理。”说到这里,他突然一翘大拇指,“中堂,今天我才真的服了老佛爷!什么人都忍不住的事,老佛爷忍下来了,声色不动地说‘你们先下去,马上就有旨意。’大师兄居然下去了。险啊!就差那么一指头,纸老虎一戳穿,这时候就不知道成了怎么样一个局面了!”

听得这话,荣禄刚收的汗,又从背上涌了出来,抹一抹额头,急急问道:“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