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三十一章(第12/15页)

此人虽是科甲出身,但秉性循良柔弱,听说彭玉麟性情刚烈,只当是他到县,自己不曾迎接,礼数缺略,有所怪罪,所以叩头参见以后,随即惶恐地赔罪,说马上预备公馆,又说马上预备酒席,只是时候晚了,怕没有什么好东西吃。

“唉!”彭玉麟不耐烦地,“我拢你来不是谈这些。我有话问你,你请坐吧!”

“是!谢座。”何穆屁股沾着椅子边,斜签着身子,等候问话。

“这里的水师,是不是归‘嘉兴协’该管?”

“是。”

“那姓张的管带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张管带叫张虎山,是把总,不过他已积功保到千总。”

把总不过七品武官,部下只管一百兵丁,便已如此横行,这简直不成世界了!彭玉麟便问:“听说这张虎山劣迹甚多,你是一县的父母官,总该清楚!何以也不申详上台,为民除害,岂不有愧职守?”

问到这一句,正触及何穆的伤心之处,顿时涕泗横流,一面哭,一面说:“大人责备得是!我到任至今,不足一年,眼看张管带以缉私捕盗为名,擅自拷打百姓,勒索财物,只以不属管辖,无奈其何!清夜思量,自惭衾影,痛心之至。”

彭玉麟勃然变色:“怎说无奈其何?你难道不能把他的不法情事报上去?”

“回大人的话。事无佐证。”何穆又说:“我曾叫苦主递状,苦主不肯,怕他报复,一年前有人告了一状,结果父子二人,双双被杀,连个尸首都无寻处。前任为了这件命案,误了前程。所以百姓宁受委屈,不肯告状。”

“有这等事!”彭玉麟想了想吩咐随从:“请金参将来!”

金参将一到船上,看见何穆也在,面带泪痕,而彭玉麟则是脸色铁青,怒容可畏,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不免也有些嘀咕,怕遭遇了什么麻烦,自己处置不了,这趟差使便办砸了。

“金参将!”彭玉麟说道,“浙江的营制,我不甚清楚,何以驻守官军,竟象无人约束。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问得金参将摸不着头,亏得何穆提了句:“彭大人是说这里的水师张管带。”

金参将也听说过,驻石门的水师营把总张虎山是个有名的营混子,但自己是抚标参将,只管杭州的左右两绿营,水陆异途,辖区不同,自己没有什么责任可言,答语便从容了。

“回彭大人的话。”他说,“浙江的提督驻宁波,对浙西未免鞭长莫及。嘉兴营张副将,对部下也未免太宽厚。不过,也只有水师如此,浙江的水师,自然比不上长江水师的纪律。”

最后一句话是对彭玉麟的恭维,但也提醒了他。这一次奉旨巡阅长江水师,只限于湖南、湖北、安徽、江西、江苏五省,才能行使职权。浙江只有太湖水师营,因湖跨两省,兼归江苏水师节制。如果自己有钦差的“王命旗牌”也还好办,就算越省管这闲事,至多自劾,不过落个小小的处分,张虎山这一害总是除掉了。无奈虽有钦差之名,并无“王命旗牌”,这擅杀职官的罪名,却承受不起。

金参将见他沉吟不语而怒容不解,便知他动了杀机,于是替他出了个主意:“彭大人何不办一角公文,咨会浙江?一方面我回去面禀杨抚台,将张虎山革职查办,至少逃不了一个充军的罪名。”

“哼!充军?”彭玉麟冷笑道:“我要具折严参!不杀此人,是无天理。”

“回大人的话。”何穆接口说道:“今年因为大婚,停勾一年。”

“啊!”彭玉麟又被提醒了,大婚典礼,不管刑部秋审,还是各省奏报,死刑重犯,一律停止勾决。张虎山如果革职查办,即使定了死刑,今年亦可不死,而明年是否在勾决之列,事不可知,象这样的人,必有许多不义之财,上下打点,逃出一条命来,那才真的是无天理了!

这怎么办?愁急之下,忽然醒悟,自己没有“王命旗牌”,逝江巡抚杨昌浚有啊!如果杨昌浚不肯请出王命旗牌来立斩此人,那就连他一起严参,告他有意纵容部属为恶!想到了这个主意,精神一振,“金参将,”他说:“我要托你件事,我有封信致杨中丞,请你连夜派人递到省城,明天下午,我要得回信。说实话与你,我要请杨中丞把王命旗牌请来!”

“喔!”金参将瞿然答道:“这得我亲自去走一趟。”

于是彭玉麟即时写了封亲笔信,“石泉中丞吾兄大人阁下”开头,立即就叙入本文,要言不烦,一挥而就。金参将当夜就亲自骑了一匹快马,赶到杭州去投信。

第二天下午果然有了回信。只是一封回信,金参将不曾来。杨昌浚的回信是派专差送来的,信中首先表示惭愧,说属下有如此纵兵殃民的水师官员,失于考察,接着向彭玉麟道谢,为他振饬纪律。至于张虎山罪不可逭,决定遵照彭玉麟的意思,请王命诛此民贼,正在备办告示和咨文,稍迟一日仍旧派金参将送到。最后是希望彭玉麟事毕立即命驾,早日到杭,一叙契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