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留都党狱(第8/14页)

两个狱吏将他扶起来,他晕眩了好一阵子才有了迈步的力量,他觉得自己付出了全身精力才来到了牢房外边的场院。

正是放风的时刻,院中稀稀拉拉集聚着许多犯人,其中有杀人者、奸淫者、放火者、叛敌者、无辜者。下午的阳光分外耀眼,他觉得自己仿佛好久没见阳光似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陈定生、吴次尾迎着他走过来。彼此寒暄几句后,陈定生便指责他:“看你弱不禁风,要死卵朝天。怕啥,砍头不过碗大疤。”

冒辟疆心知他有误解,便告诉了昨晚发生的事。陈定生道:“原来如此。”

这时,一个狱吏站在台阶上拼命敲一面破铜锣,并大声喊道:“狱长训话,人犯站好。”

犯人们云集在场院正中,狱长是个肥胖壮硕的人,显然是刽子手出身,一生不知吃了多少人的心肝。

冒辟疆被太阳晒得昏头转向,狱长说些什么全没听见,只是最后几句话听进了耳里。这几句话狱长加强了语气,武断地显示了一种长期养成的对人犯的威严和欺凌:“不管是谁,是龙你给我盘起,是虎你给我卧起,这里是拴烈马的桩子。”

董小宛担心冒辟疆,却始终没有消息。苏元芳常常泪眼汪汪坐在她面前,其实她心里也不好受,却不得不分心去宽慰少夫人。后来,两人商议,决定叫李元旦和冒全去一趟南京,一定要捎个确信回来。

李元旦和冒全兼程到了南京,冒全知道冒辟疆通常的去处,便带着李元旦径直到莲花桥去陈定生的家。到陈府门前,冒全吃了一惊,但见大门上锁,两张巨大的白纸封条交叉着贴在门上,封条上的印色已被稀释开来,看来已经有些时日。

旁边一个货郎探身问道:“客官,莫不是要找陈府的人?”

冒全正欲相问,李元旦抢先说了话,他惯走江湖,深知江湖险恶。他说:“不,我们不找人。只是看见这么大的封条,觉得好奇。”

李元旦拉着冒全走开。走出百余步,见一老妇人在卖糕点,便假装买东西。李元旦轻声问:“婆婆,陈定生家出了什么事?”

老妇人道:“快走。出了大事了,全抓进牢里去了。门口那个货郎是锦衣卫。最近来陈府的人,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你们快走吧!陈公子挺好的人怎么就犯了法,让人猜不透。”冒全听此一说,才吓出了冷汗,刚才自己太冒失,李元旦谢了老妇人,顺便买了两个酥饼,两人都觉得不好吃,转过街角便扔给了一个小乞丐。

“管家,现在去哪儿?”

冒全沉吟道:“本来想去媚香楼,现在看来也不能去了。估计也有锦衣卫把守。”

李元旦轻声道:“我看冒公子八成落了灾。”冒全也点头称是。

天气太热,俩人去一处茶棚喝茶。冒全用手支撑着脑袋,努力思索该去哪里打探消息。李元旦频频喝茶以掩盖内心的焦急。

突然,外面进来了一群人,纷纷拣着座位,俩人正觉诧异,外面又涌进一群人,也纷纷找着座位,入座的人都朝着一面墙,仿佛有什么神要从那灰泥斑驳的墙上显灵似的,人们翘首以盼。冒全问一个刚在他俩旁边坐下的人:“老哥,这么多人干嘛?”

“听说书,精彩的《七侠五义》。”

冒全突然想起柳敬亭,心里豁然一亮,怎么不去找他?他问那人:“是不是柳敬亭说书?”

那人道:“不是,是北方来的,没有咱南京的柳大麻子说得叫。”

冒全站起身,叫上李元旦,俩人兴冲冲直往有名的长吟阁去找柳敬亭,到了长吟阁,却还没开门。许多人坐在门前,冒全上去敲门,有人道:“你俩比咱们还急,柳大麻子还在城外钓鱼。”

“你们都是来听他说书的?”李元旦问。

“当然,这两天正讲《风波亭》呢!”

冒全心想:就这样等到柳敬亭,恐怕也没多少说话时间,不如去河边寻他去。便打听到柳敬亭钓鱼的地方。于是又急冲冲出来。在城门洞碰见柳敬亭扛着鱼杆提着一串小鱼悠闲地走来,他认得冒全。说他不知道冒辟疆的消息,但杨龙友一定知道。三人又找杨龙友,路上许多人向柳敬亭请安,李元旦心里佩服。

见到杨龙友才知道冒公子果然入了狱,冒全连夜赶回如皋。李元旦住在杨龙友家,伺机营救冒公子。他几次想蛮干,都被杨龙友阻止。

面对冒全带回的坏消息,苏元芳当场昏倒在地。董小宛也摇摇晃晃,但坚持住了。她当即就决定去南京。她毕竟熟悉南京,她愿不顾性命救冒辟疆出狱。她带上了惜惜和茗烟,第二天就离了如皋,到了南京,眼中看着熟悉的街道和楼宇,心中感慨万千,她多么想在这街上自由自在地走一走,惜惜有几次都按捺不住想跳下车去感受自己成长的街区,都被董小宛极理智地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