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三)(第8/22页)

其实此战全为梁化凤的功劳:先则约降,以为缓兵之计;继而穴城奇袭,破人家门户作通路。余新既受其愚,复不能警惕,当此时也,居然在火线上做生日,致为梁化凤所乘。兵败如山倒,至二十八日,清军已大获全胜而回军金陵。张苍水所部亦受牵连,不能不向安徽霍山一带遁走,逾年始得复归舟山。

郑成功曾执贽钱牧斋称弟子,自北征之役始,至郑成功抑郁以殁,钱牧斋先后为赋《后秋兴》一百零八首,编为《投笔集》。细看钱诗,再看张苍水诗文,始知郑成功徒负英雄之名,将略颇成问题。而张苍水于此役厥功甚伟,为郑成功所误,前功尽弃;而后世但知郑成功为"失败的英雄",殊不知此五字唯苍水足以当之。

关于北征之役,海上义师与金陵守卒强弱之形悬绝霄壤,而何以由大胜而大败,其间因果,殊不分明。此因后世记其事者,多为郑隐饰曲讳之故;张苍水《北征得失纪略》,身在局中,所记虽不免稍有夸饰,但为实录则无疑。亦唯有看此《纪略》,才能明了胜何由胜、败何由败。兹分段引录《纪略》并加解释,以存真相,亦为埋没已久的张苍水吐气。

岁在己亥,仲夏,延平藩全军北指,以余练习江上形势,推余前驱。抵崇明,余谓延平:"崇沙乃江海门户,且悬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为老营。"不听。

按:《清史稿补编·郑成功载记》记此较苍水为详,已略见前述。《载记》论断:"崇明为江海门户,进出锁钥,乃进退应据之地,虽费时费力,亦必力争,因其有战略上特殊价值之故;乃成功以清军坚守,遂舍而不攻,绕道直取瓜洲,在当时固收胜利之速效,迨围困金陵之际,崇岛即挥兵由后驰援,此予郑军精神之威胁极大,北伐之败,实先伏机于此。"大致不误。但不攻而围,监视梁化凤的三千兵,使不得越雷池一步,则又何能自江南间道驰援金陵?成功将略之疏,于此可见。

既济江,议首取瓜步。时虏于金焦间以铁索横江,夹岸置西洋大炮数百位,欲遏我舟师。延平属余领袖水军,先陆师入。余念国事,敢爱驱命,遂扬帆逆流而上。次炮口,风急流迅,舟不得前。诸艘鳞次且进且却,两岸炮声如雷,弹如雨,诸艘或折樯,或裂帆,水军之伤矢石者,且骨飞而肉舞也。余叱舟人鼓棹,逆入金山;同艨数百艘,得入者仅十七舟,而本辖则十三。嘻!危哉。次早,藩师始薄瓜城,一鼓而歼满、汉诸虏殆尽,乘胜克其城。

此记情状如见。"本辖十三"者,得突破防御工事入金山的"十七舟"中;十三艘为张苍水的浙东义师,郑部仅得四舟。清军本以铁索横江,巨炮夹岸为守,此关既破,下二三灯火的瓜洲,摧枯拉朽,何足言功?

延平既欲直取石头,余以润州实长江门户,若不先下,则虏舟出没,主客之势殊矣,力赞济师铁瓮,而延平犹虑留都援骑可朝发而夕至也。余谓:"何不遣舟师先捣观音门,则建业震动,将自守不暇,何能分援他郡?"延平意悟,即属余督水师往,且以直达芜湖为约。

"石头"、"建业"为金陵别称;"润州"、"铁瓮",皆指镇江。"观音门"在金陵城北燕子矶之西。《读史方舆纪要》引《金陵记》云:"幕府山东有绝壁临江,梯磴危峻,飞槛凌空者,宏济寺也;与宏济寺对岸相望,翻江石壁,势欲飞动者,燕子矶也,俱为江滨峻险处。"镇江水师,经黄天荡而来,首先到达的攻击点即是观音口;控制了观音口即控制了燕子矶,金陵守军失此险处,自感威胁,义师便达到了牵制的目的。

夫芜湖,固七省孔道,商贾毕集,居江楚下游,为江介锁钥重地。况逾金陵、历采石,悬军深入,此不可居之功也。余一书生耳,兵复单弱,何能胜任!虽然,倡义之谓何?顾入中原而不图恢复耶?余何敢辞?于是……海舟行迟,余易沙船牵挽而前。

按:"七省"者:江苏、浙江、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张苍水自以为不可为而为之,哪知民心所向,成就出人意表。

未至仪真五十里,吏民赉版图迎王师。盖彼邦人士知余姓名有素,故遮道来归。迄余抵仪真,先一夕延平已遣李将军单舸往抚。余辄欲引去,阖郡士民焚香长跪雨中,固邀余登岸。不获已,登江滨公署,延见慰谕之。众以李将军无兵,恐虏骑突至,则无以捍牧圉,咸稽首留余保障;余迄不可,遂行。

舟次六合,得报藩师已于六月二十四日复润州。余计润城已下,藩师由陆逐北,虽步兵,皆铁铠,难疾趋,日行三十里,五日亦当达石头城下,即作书致张茂之,谓:"兵贵神速,若从水道进师,巨舰逆流迟拙,非策!"余恐后期,因昼夜牵缆,士卒瑟瑟行芦荻中,兼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