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二)(第11/13页)

吴梅村《七夕即事》,为五律四首,心史断为顺治十三年梅村在京时所作,极是。先录原诗,次引孟说,再为重笺。

羽扇西王母,云骈薛夜来。

针神天上落,槎客日边回。

鹊渚星桥回,羊车水殿开。

祗今汉武帝,新起集灵台。

今夜天孙锦,重将聘雒神。

黄金装钿合,宝马立文茵。

刻石昆明水,停梭结绮春。

沉香亭畔语,不数戚夫人。

仙酿陈瓜果,天仙曝绮罗。

高台吹玉笛,复道入银河。

曼倩诙谐笑,延年宛转歌。

江南新乐府,齐唱夜如何。

花萼高楼回,岐王共辇游。

淮南丹未熟,缑岭树先秋。

诏罢骊山宴,恩深汉渚愁。

伤心长枕被,无意候牵牛。

心史谓:"所伤逝之帝子,一则用花萼楼事,再则比以岐王,三则抚长枕被而生怜,皆伤帝之兄弟。"又谓:"董妃以十三年八月册为贤妃,十二月晋皇贵妃,盖本拟七月七日行册礼,以世祖弟襄亲王博穆博果尔之丧,暂停,梅村正咏其事。"心史自道:"此虽想当然语,但按其他时日,颇相合。"

按:此咏董小宛得宠,及世祖夺弟之爱的经过。心史谓本拟在七月七日册立小宛为妃,此假设由于第二首起句中一"聘"字,应可成立。重笺此四律,首须指出梅村以古人拟小宛,因事、因人、因地而异,即如此四律中,薛夜来、雒(洛)神皆指小宛。薛夜来为魏文帝爱姬,本名灵芸,夜来乃魏文所改,号为"针神"。巧的是小宛亦有"针神"之目,见《影梅庵忆语》,但"羽扇西王母",接以"云骈薛夜来",则犹"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之意,一则明其为慈宁宫女侍,再则明其来自睿邸,以魏文帝隐喻多尔衮。薛夜来本非仙女,何得有"云骈"字样?此不过借西王母之女侍自应为仙女的推论,而逼出"针神天上落"五字;因为小宛的出处,不便明言,则唯有用此曲笔。"槎客"疑指方孝标;以下两句,又为曲笔,"鹊渚星桥回",为"羊车水殿开"的陪笔。此诗作于襄亲王初薨之时,因而务尽其隐曲之能事,咏织女牛郎既是伪装,甚至用典亦煞费苦心,欲讳浅学,不讳知者,如"祗今汉武帝,新起集灵台",以《三辅黄图》的记载固不谬,殊不知长生殿亦名"集灵台"。

汉武的集灵台,是习见的典故,其实应作集灵宫,见《三辅黄图》;误宫为台,可能由玉溪"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那首七绝而始。真正的集灵台,见于正史;《旧唐书·明皇纪》:"新成长生殿,曰集灵台,以祀天神。"梅村明明指的是唐明皇的长生殿,却偏说"祗今汉武帝",加上一层浓厚的烟幕。当时文网虽不如雍乾之密,但论宫闱秘辛,无论如何是个绝大的忌讳,因此《七夕即事》虽重在"即事",而不能不为"七夕"费却许多闲笔墨。史有曲笔、隐笔,梅村自许"诗史",后人亦无不以诗为史视梅村,然则诗中多用曲笔、隐笔,亦正是煞费苦心的史笔。如果读梅村诗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实在是辜负了梅村稍存真相于天壤间的苦心。

第二首联,"重将聘雒神"之"将"自应作平声,则与《汉书》颜师古注"主辎重之将,谓之重将"无关。"将"为致送之意,为《诗经》"百两将之"之意。天孙织锦,以聘洛神,莫非为牛郎添一小星?可谓奇想!其实只是写世祖的恩赏,"黄金装钿合",自知受赐者谁何?下句"宝马立文茵",疑赐博果尔以为抚慰。"文茵"为虎皮;"宝马"不一定指骏马,装饰华丽之马,亦是"宝马"。然则"宝马立文茵"只是写世祖夸示其所赐贵重。第二联,"刻石昆明水"征七夕典之而毫无意义,亦犹如第一首第二联,只是为"停梭结绮春"作陪衬而已。结语有深意,应与《清凉山赞佛诗》第一首合看。"翠装雕玉辇,丹髹沉香斋"云云,以至"愿共南山椁,长奉西宫杯",即为"沉香亭畔语"的内容;他生之约,订于此夕。"戚夫人"当指有子之妃,非康熙生母佟佳氏,即皇二子福全生母宁悫妃。

第三首描写别殿开宴的盛况,亦当与赞佛诗第一首合看,"曼倩诙谐笑,延年宛转歌",赞佛诗中则有"待诏东方生,执戟前诙谐",两用东方朔,可知原有此弄臣,以"执戟"观之,其为御前侍卫无疑。

第四首方是正面写博果尔。"花萼高楼回,岐王共辇游",知此夕之宴亦有博果尔。"淮南丹未熟,缑岭树先秋",指七月初三之事。"诏罢骊山宴",即心史断为本定七夕册封,因博果尔之丧暂停典礼之由来。下句"恩深汉渚愁"最可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