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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秋波乱转,寻觅不见父亲的影子,便大问道:“我爹爹呢?”
“还在廷尉衙门。”
声音益发慌张了:“怎么?”
“莫慌!”孔石风以沉着有力的语气,把她的心定下来,“你坐我的车去,我在路上告诉你——时间宝贵,莫耽误了!”
缇萦无奈,怀着一团疑惧,跟他走了出去,万民客舍门口,停着一辆簇新的安车,车厢可容两人,但男女不得并乘,孔石风便叫御者让位,亲自执鞭。同时把要去的地方大声告诉了她。
要去的地方是延尉衙门,淳于意已经释放出狱,由孔石风迎接上车。可是在听得被赦的经过后,他坚持着要孔石风设法,让他当时就能看一看朱文。
于是又回到了廷尉衙门,找着艾全,说明来意,犯跸的案子可重可轻,但碍着孔石风的交情,艾全说不得只好担些关系,毅然答应下来。
淳于意又提出第二个要求,希望能把缇萦接了来,一起探监。艾全人情做到底,索性也答应了,不过只许一次,不许两次,所以淳于意在那里等着,特地由孔石风来接她。
谁知还是这一番曲折,但恰投缇萦的心意。原来就惦念朱文,不想这么就得到了见面的机会,真有喜出望外之感。
见了他说些什么呢?一个念头未曾转完,又想到父亲,不知是何神态?父亲和朱文的影子,穿梭似的在她脑中往来,心里又乱、又兴奋,还有些仿佛有何不测之事,将要来临之前的不安。
忽然,市声远隔了,车子转入一条宽阔的夹道,一面是小河,河外是莱畦;一面是苔藓斑驳的高墙。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停在一道与那高墙异常不称的小门前。
“到了吗?”
“到了,这是‘廷尉诏狱’的侧门。”
这就是“廷尉诏狱”,将兵百万而惶悚于狱吏之尊的周太尉,便是拘禁在此,多少英雄豪杰,一旦犯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作践得犬豕不如,也就是在此,于今老父方庆更生,而另一个人就在午前,生死同运的人,此刻却教他独自蒙难,良心何安?
“缇萦!”
那熟悉的声音,一人耳中,缇萦立刻又是一番全然不同的心境。悲喜莫辨,恍同隔世,然后像突然醒悟了似的,和身一扑,跪倒在地,又尖又长地喊了一声,“爹!”
老泪纵横的淳于意,一跌身坐了下来,只捧着女儿的脸,不断地说:“真难为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爹,爹!”缇萦哽咽着什么话也不能说,伏在老父肩头,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样哭声震天,原是狱中常事,艾全倒不觉得什么,但要探望朱文,是偷偷摸摸,不能叫人知道的事,照这样一哭,可就不大妥了。
于是他提出警告:“仓公,”他板着脸说,“回头见了朱文,可得悄悄儿的。”
“我知道。”孔石风满口答应。
“你知道不行啊!”艾全斜睨着缇萦说,“倘忍不住大放悲声,还是不进去的为妙。”
这就须缇萦有句话了,她咬一咬牙说:“我不哭!”
“好!那就跟我来吧!”
艾全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挑了一个去开狱门,“嘎——”沉重的狱门被慢慢推开,立即有阵阵阴湿、霉浊,并夹着血腥味中令人欲呕的气味传出来。门里是一条黑黝黝的甬道,两旁隐隐有无数栅门。偶或突然一声凄厉的呻吟,听得人毛骨悚然。
艾全领头,其次是孔石风,再次是淳于意——缇萦吓得瑟瑟发抖,只紧紧地拉住她父亲的衣眼,闭着眼,一步一步,在湿腻腻的地上,极小心地跟着走。
仿佛觉得转弯了,而且眼皮上一亮,同时听得艾全说道:“就这里!”
缇萦抬头睁开眼来,首先看到一方天窗,日影斜射,照出单独的一间因房。这时孔石风已紧凑在概门上喊:“朱文、朱文!你看谁来了?”
“啊,石风!”朱文的声音,十分响亮,但影绰绰看他走路的样子,却是一瘸一拐地。
缇萦异常关切,不自觉地攀住栅门,急促地轻叫:“阿文,你可是受伤了?”
“是你!”然后是更大的惊喜:“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也在这里?”
淳于意不善于表达情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声音也还是相当从容的,“阿文!”他说,“我特意带了缇萦来看你。我蒙天恩特赦,只是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