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节(第11/27页)

倚坐廊下在监视的狱吏,艾全倒还好,吴义却不耐烦了,“嗨!”他大声催促,“你们有话快说!这么耗着,是什么意思?”

这一催,卫媪不得不强打精神,挺起腰来,先回头答应一声:“是!”再转脸看着淳于意,只问得一句毫无用处的话:“主人在这里还好么?”

“嗯。”淳于意点一点头,随即问道:“缇萦呢!在家干些什么?”

缇萦不在家。从惊痛昏厥,为她父亲救醒以后,一直只是哀哀痛哭,好不容易劝慰开导,淳于意才得脱身投案。那时还不知他到底得何罪名?杨宽如何处置?所以卫媪立即把她送到侯府,去托琴子打听消息。

这话不便当着狱吏细说,而且也知道淳于意所希望听到的话是什么,所以她这样回答:“阿萦也只是不放心你。本来要跟着我来的,只怕见了面惹你伤感,我把她留着看家。”

“就她一个人在家么?”淳于意显得很不放心地。

“怎会是她一个人?左邻右舍,川流不息地来探望。家里热闹得很呢!”

淳于意点点头,又问:“邻居们怎么说?”

“都说你的为人,不该得什么横祸。要我传话,劝你宽心。”

她说的是实话。邻居的空言慰藉,虽无补实际。淳于意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并不以他的身被缧绁而减少了对他的尊敬,这可见得一个人做人要方正。祸福在天,善恶在自己。这片刻间,他溯思生平,从做齐国的太仓令开始,一直想到昨夜不肯私逃,今天在家待捕,俯仰无愧,无一事不可质诸天地鬼神。

转念到此,淳于意自觉有股阳刚之气,流布全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有那份刀山剑林在面前都无所畏惧的信心。同时他也想到,这些感觉可以鼓舞自己,当然也可以用来安慰亲人,特别是对缇萦,一定有用。

于是,他坦然而略带矜持地笑着,“卫媪,你回去告诉缇萦,”他说,“我这个做父亲的,对得起女儿,从未做过叫她们为我而惭愧的事,尽管昂起头来做人。至于我自己,安危祸福的打算,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能够问心无愧。我在想,我的脾气也许太耿直、容易得罪人,但是我决无害人的心思,并且总算也救过许多人。何况家有孝子、义仆,这都是可以叫我觉得骄傲的地方。只要这样想一想,这场飞来横祸,究竟会得怎样一个结果,就不必去关心了。生死一时,名誉是千秋万世之事。只要我淳于意家能留下一个方正孝义的名声,祸福都非所计!刀兵疫疠,一死上千论万,一个人的生死,渺小之至,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在卫媪听来,仍是迂腐得无可理喻的。但那番侃侃而谈的气势,倒确是有令人振奋的作用。卫媪也是刚强好胜的脾气,起先忆往伤今,一时的感触已经过去,他此刻听了淳于意的话,越发生出勇气。事到如今,着急忧伤都无用处,且料理眼前,把该做的事做了,该说的话说了,早早回去,看缇萦归来不曾?有何消息带来?

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已提脚跨进门限,把屋角一堆茅草理一理,平铺在地,展开寝具,铺好衾褥。然后打开竹筐,把日常应用的物品,一件件交代给淳于意。看看诸事妥帖,才又退出门外,屈膝坐下,有些话要谈。

话很多,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就这沉吟的时候,淳于意先开口问了:“你可知道我这里问案的情形?”

“已经知道了。”卫媪答道:“是内史派了虞苍头来告诉我的。明天一早,我请人到各家去报信,让她们来了再说。”

这“各家”是指淳于意已出嫁的四个女儿家。他此刻想,来了不过见一面,哭一场,徒然惹人心烦,所以改了主意:“不必通知她们了。倒是得赶快请人到临淄去一趟,等宋邑来了,你就带了缇萦跟他去。”

“这我会安排,不过——”卫媪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出来。

“‘不过’什么?可是缇萦不肯到临淄去?”

“现在还谈不到去不去临淄的话。阿萦想送你到长安。”

“胡闹了!”淳于意大不以为然,“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娃儿,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就敢说要送我到长安?荒唐!”

“要去,自然是我陪着她去。”

“你?”淳于意想了又想,还是不住摇头。“你也不行!”一老一少,又是女流,处处不便。而且你的身体也不算太好,路上又辛苦,一旦累得病倒,叫缇萦怎么办?”

想想这倒是实话,关山迢遥,行路艰难,一个衰迈老妇,一个仃仃弱质,没有个壮健可告的人扶持照料,怎么到得了长安,就算到了长安,又能做些什么?但如说让淳于意一个人被押解了去,也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何况缇萦已经异常执拗地表示过了,不管前途多么艰险,就是死,也要死在长安道上!那便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