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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自暮春到初冬,他有八个月未见过阳殷一面。这天,别院的门开了,阳殷有事,必须禀陈老父。一见淳于意,双眼眨了几下,竟似不甚想识的神气。”

“啊!”阳殷讶然相问。“你怎变成了这个样子?”

淳于意不解所谓,摸着自己的脸,无从回答。

“来!”别院中未置铜镜,阳殷领着他走到院中,指着池中一泓平静的清水说:“你自己看。”;

池水中的影子,双颊瘦削,形容枯槁,再细看时,二十六岁的他,头上竟有了不少白发。

顾影惊心,他唯有苦笑。但一想到这几个月所获得的东西,他立刻感到仅仅付出白发为代价,真是算不了什么。这样想着,心中坦然,只是谢了阳殷的关怀,顺便动问来意。

“明日起‘大酺’五日,我特地来禀告老人。”

“大酺”,淳于意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汉朝的法津,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者,罚金四百。唯天子诏,赐民“大酺”,百姓才可以聚会畅饮,但这不是常有的事。

“新天子即位,下的恩诏。”

怎么叫“新天子”?八个月的工夫,淳于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在那两部医书上面。隔绝人间,久忘世事,此刻得要定神细想一想,才能弄得明白。

这要从他十八岁那一年想起。那一年八月,二十四岁的惠帝驾崩。在惠帝生前,后宫美人一共替他生了六个儿子。这六个皇子,都非惠帝的骨肉,吕太后娘家子侄,淫乱宫秽的结果。其中之二的刘恭。为吕太后假托自皇后所生而立的太子,同时杀了太子的生母来灭口。这时继承惠帝面登大位,但年幼不能听政,吕大后以太皇太后的身分,临朝称制,大封他娘家的子弟,总计有四王六侯。封侯还可说,封王是“非法”的,当年高祖刘邦,宰自马与功臣歃血为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不知如何。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好像忘掉了盟誓,对于吕太后非法的举动,竟未谏阻。

到了吕太后称制的第四年,小皇帝年龄渐长,懂得人事了,听说自己不是张皇后的儿子,生母又无故被杀,年少不知轻重,说要为母报仇,这话传到吕太后耳朵里,立刻把他幽闭永巷,暗中下了毒手,另立恒山王刘弘为皇帝,吕太后依旧临朝称制,到现在也已经四年了。

然则,怎么又有个新天子?难道恒山王做了四年的皇一帝,又被废了吗,

从他眼中,阳殷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使即笑道:“外面天翻地覆的大事,你竟一些都不知道?”

“越说越离奇了。我真的不明白。”他说:“连我的头发白了都不知道,何况外面的世事?”

“吕太后崩逝了。”

“喔!”

“吕太后娘家,无分男女老幼,一律皆斩。”

淳于意大惊,“这报复未免太残酷!”他嗟叹着说。

“吕氏窃国,罪有应得。”阳殷朝里看了一下,低声说道:“你们知医的人,不免妇人之仁。”

这句话触引起淳于意一个久已在胸的疑团,阳家的人,自阳殷以下,何以全不知医?是阳庆本肯传授,还是他家的人不愿学?如果说阳庆不肯传授,”为了什么原因?药石针砭,是卫身延年,大有用的东西。照常理来说,不该不传授或不愿学的。

疑团重重,却无暇深问,他这时急切要明白的是:“谁能尽杀吕氏一族?军权不在诸吕手中吗?”

“那是朱虚侯所立的大功——”

朱虚侯刘章与齐王刘襄是弟兄,都是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刘章少年英俊,深得祖母吕氏的欢心。征入皇宫为侍卫,并且做了吕家的女婿,但是,刘章并没有忘掉他祖父——高皇帝刘邦的基业和遗训,耿耿在心的一件事,就是从吕氏手中夺回刘家天下。

这年七月间,吕太后一死,长安城内,谣言纷纷、说话吕怕刘氏宗室和高皇帝当年布衣昆季之交的大臣们,有所动作,所以准备公开叛乱。

于是朱虚侯刘章,与他的弟弟单侯刘兴居秘密商议,决定先发制人,作了一封密札,兼程送到临淄,告诉他们长兄齐王刘襄,即刻联络山东各地的列侯,大发兵马,里应外合,中讨吕氏。惠帝后宫美人所生的诸子,全非刘毫的血胤,所以打倒吕氏以后,愿意拥护齐王做皇帝。

刘裹一听这话,尽发山东兵马,往长安进发,同时号召各路诸侯,同申讨伐。消息传到长安,由吕太后封为梁王的吕产,以相国的身分,派遣大将军颖阴侯灌婴领兵“平乱”。灌婴是先帝从龙之臣,领军东出函谷,歇马荣阳,按兵不动。这一来关中诸吕才感到局势真个棘手了。

其时左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早存匡复汉室之心,看看时机已到,室谋定计,夺了赵王昌禄——也就是朱虚侯刘章的岳父所掌握的北军,归于周勃统率。周勃集合全军宣布:“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号令一出,北军三万将土都解开衣襟,袒露了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