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谷烦冤应夜哭 天阴雨湿隔天涯激流中的曾昭燏(第6/7页)
受到重用的曾昭燏为努力跟上时代,阅读也在开始转向。她读刘少奇《论党》、意大利共产党总书记托里亚蒂《人类的唯一正确道路》、斯大林《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伏契克《绞刑下的报告》等。从接受思想改造,到后来身先垂范。她在日记22中写道,1951年11月20日,她主动要求参加土改,“同罗宗真到西范井庄组织群众开会,斗争地主四人,令其自报财产,通夜未眠。”1952年3月29日上午,“向全院广播,检查南唐二陵发掘团的浪费与官僚主义。”8月2日,在全院大会上作自我检查一整日,“回忆前事,痛苦万分”。抗美援朝运动中,她捐款300万元及22枚银元,用于造飞机大炮。1953年2月24日,“听说毛主席已到南京,以为可能到博物院来,无心做事。”3月6日,“惊闻斯大林于昨日下午九时五十分逝世,悲痛不已,写誓词稿及唁电稿,七时起开追悼会。”年终时写道:“今年得见到毛主席是生平最大的幸福。”1955年3月3日,“撰写批判胡适思想委员会历史组工作计划。”她把胡适题赠她的《胡适文存》上交给组织。5月16日,晚七时半,向南京博物院全体干部作关于“美蒋劫运文物事”的报告,并进行座谈;18日夜,起信稿与《人民日报》,“为美帝企图劫掠我国文物事”。6月20日,“夜,写声讨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文章。”9月17日,“同徐平羽谈解放前与李济在一起工作的旧事。”
1957年6月6日,民盟中央副主席章伯钧、史良召集民盟中的知名学者、教授曾昭抡、费孝通、钱伟长、黄药眠、陶大镛、吴景超等开座谈会,与会者在会上谈了大鸣大放开始后个人所接触到的情况以及对形势的一些看法。“反右”运动开始后,这六位教授很快就被划为大右派。时为高教部副部长的曾昭抡是我国引进西方近代化学的先驱,是我国近代高等教育的改革者。曾昭燏对这位“投身民主运动,纵论时局风云”的二哥素来崇敬。7月14日她赶到北京,“住在高教部宿舍,同曾昭抡俞大絪夫妇长谈。”15日“上午,与曾昭抡俞大絪夫妇谈话。11时到高教部黄松龄副部长谈曾昭抡的右派问题。下午,写信给统战部李维汉,要求同他见面”。7月18日“读曾昭抡这一年的日记,并作摘录”。19日“同曾昭抡挖‘章罗联盟’的阴谋资料一整日”。8月6日“到卫生学校看王淑娟,得知曾昭懿的神经已错乱。”9月2日“上午为曾昭抡口述材料做记录。写信与民族学院请追查费孝通。”——此时的曾昭燏从思想不通,到主动开始配合。
与此同时,曾昭燏的侄儿曾宪洛也同样遭遇不幸。曾宪洛与夫人郑秀琴生有曾宁、曾卫两个儿子,那时他们一家与曾昭燏一起住在南京博物院的宿舍里。戏剧理论工作者曾宪洛因与几位文艺界同仁在《新华日报》上发表《江苏戏曲工作的矛盾何在?》一文,被打成“江南草”右派反党集团的头目之一,受到最严厉的处置,被划为“极右分子”,开除公职,劳动教养。
曾昭燏有几个兄妹去了中国台湾,她配合南京军区政治部,参与电台的向台湾同胞喊话,开展攻心战……1958年7月18日,毛泽东作出炮击金门的指示。8月中旬福建前线万炮齐发,轰击金门。曾昭燏写诗:
重洋制敌古今稀,运筹帷幄费苦思。
系得瘟神留海角,东风一着见高棋。
台海那边的金门前线,亲临指挥的就是曾昭燏的表哥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俞大维的母亲曾广姗是曾国潢的孙女。俞大维是留学哈佛的博士,抗战时是国府兵工署署长,曾昭燏在1940年9月16日的中秋日记有记:与俞大维夫妇及兵工署等三十余人同至龙泉镇,大家聚于傅斯年、俞大綵家,共度“中秋大会”,下午众人散去,“四哥(大维)、六哥(俞大绂)、叔兄(昭抡)、涭妹(昭楣)等均留下”,“聚谈甚欢,四哥健谈特甚”。而今,台海那边,傅斯年墓木已拱,俞大维已为“人民公敌”。
在那个对农民起义高唱赞歌的年代,平定太平天国,攻下南京城的曾家自然是十恶不赦的历史罪人。作为曾国潢的曾孙女,曾昭燏时刻不忘洗清“罪恶”。她在《读李秀成自述手迹》中,有“一火金陵万屋墟,焚身犹欲救池鱼。百年心事分明在,试读名王自白书”“鸿毛岱岳须臾事,取舍分明是丈夫。寄语世人须着意,亲仇有界莫模糊”的诗句。
1963年的曾昭燏。
作为南京博物院院长、江苏省妇联及省社科联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全国人大代表,曾昭燏在领导运动的同时,也接受运动的冲击,使得她高度紧张,身心疲惫。1962年2月11日,她敬重的老师胡小石去世,精神上再受打击。曾昭燏为先生撰写了墓志铭。1964年,随着“四清”运动的来临,曾昭燏陷入莫名的恐惧,患了抑郁症,住进南京丁山疗养院接受医治。据中博院(后来的南京博物院)老职工尹焕章的女儿邓嘉嵋叙述,1964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曾昭燏叫尹焕章到她家的凉台上说话,她告诉老同事,自己藏着一个秘密:表哥俞大维到台湾前,把他家的地契房契都托付给了她。天长日久怎样处理始终心理很矛盾,后来就把它烧了。烧了又觉得很不妥。其时,俞大维任台湾“国防部长”。这件事在当时是件大事,藏着是个问题,烧了是更说不清的问题。在尹焕章看来,这是造成她患上忧郁症的重要原因。生病期间,尹焕章曾陪老领导在附近走走。一次陪她登上灵谷寺九层塔,在第七层时,曾昭燏将身体探出了栏杆外,尹焕章一把拉住她,说:“院长,这个玩笑可开不得!”这件事让尹焕章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关于她弃世的先兆,有人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曾是九三学社成员,在民主党派的座谈务虚会上,大家都说‘形势大好’,曾昭燏突然来了一句说:‘我看你们都是佞臣。’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大家群起质问曾昭燏:‘我们怎么是佞臣?’曾昭燏立即起身离开会场。”